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天剛蒙蒙黑。四五歲的孩子們穿著棉襖，提著紅燈籠跑來跑去，稍微大點的孩子就在家里的院子放二踢腳。

到了晚上8點，洪河村家家煮了元宵，準備過節(jié)。電視上演著元宵晚會，一家人邊吃元宵邊看晚會，其樂融融。

這天晚上，李天喜沒有回家，而是在鎮(zhèn)上的晴楠食品加工廠。他和沈子云在辦公室內(nèi)，兩人喝著啤酒，吃著花生。

初六開始，晴楠食品加工廠就對廠子進行了簡單的裝修。原來的屠宰車間要求衛(wèi)生條件很高，這次的包裝車間可以直接用。

機器送來了，也調(diào)試好了。十六開始收貨，蘑菇和魚都會陸續(xù)送到廠里進行檢查，合格的留下加工。廠子眼看就要開始生產(chǎn)了。

李天喜端起酒瓶，碰了沈子云面前的酒瓶。“祝賀生意蒸蒸日上啊。”

“不應(yīng)該是開業(yè)大吉嗎？”

“你這生意肯定是開業(yè)就紅火，以后越來越紅火。”

“慢慢來，平常心。”沈子云說：“這本來就是逆勢而為。”

“這怎么叫‘逆勢而為’？”

“喜子，如果要順勢，早就有人在這里設(shè)廠了。天下聰明人多了，為什么沒人看中這個地方？”

“這……”李天喜說：“不是因為條件改變了嗎？”

沈子云喝了一口酒說：“世界上沒有神，也就沒有誰能料事如神。不能預(yù)知未來，就只能從現(xiàn)在推斷未來的種種可能性。沒有什么生意是不會虧錢。現(xiàn)在有村里的人，有勝楠和晴怡綁在這廠子上，我是有壓力的。”

“你擔心賠了，她們兩個找你？”

“我不擔心這個。”沈子云說：“她們不會因為這點事來找我。我是擔心村里的人。”

“村里的人？”

“和你說實話。”沈子云放下酒瓶，嚴肅的說：“村里的人會因為我們的介入不斷的拉大貧富差距。這個是沒有辦法解決的。當時我說過，會產(chǎn)生后果。”

“你當時說的那個‘大地震’？”李天喜也放下酒瓶，他知道，這個好友今天喝得有點多，一定又有驚人的話語。

“這個賺錢的過程中，必然伴隨著一個改變的陣痛過程。”沈子云說：“有些家準備在蘑菇上撣水增加重量，藍蛛山村送來的魚肚子里都是冰。”

“大家會失去淳樸嗎？”李天喜知道問題的嚴重性。

“我對這是有準備的。”沈子云嘆口氣說：“大家看到有一個人這么做，覺得不學(xué)就吃虧。這是一個問題。喜子，電梯就是這樣。”

“電梯？”

沈子云說：“住在高層住宅里，在擁擠的時段你覺得什么人最不好下樓？”

李天喜還真不知道，他住的是小高層。

“中間的住戶。并不是高層和低層。低層的走下去問題不大。高層的按照正常秩序，他也不是問題。電梯是從下到上，從上到下的。最高層的人，按照電梯規(guī)則，他是可以坐下來的。可就怕出現(xiàn)所謂的‘聰明人’。”

“坐‘倒梯’的人。”

“對。”沈子云搖頭，他看不起這樣的人。“他十幾樓，明明向下，偏偏要向上。他破壞了規(guī)則。上面的下不來，他擠占了電梯兩趟資源。一旦超載，會造成大量的延遲。”

“而這樣的人，會讓所有人都效仿。”李天喜說：“低層的人也會學(xué)樣。然后中層的他還是卡住，高層的更是想下都下不來。”

“所以‘聰明人’先利己，然后損人不利己。”

李天喜抱著頭說：“你覺得問題嚴重了？”

“我料到會是這個結(jié)果。”沈子云說：“只是覺得曾經(jīng)大家都很淳樸，現(xiàn)在變化了。”

今天劉小旺告訴沈子云，別人給劉還珠出了‘高招’，在蘑菇上灑一點水，想多賣錢。

“還珠嫂子那么善良的一個人，也想這么做了。”沈子云說：“窮，在向富走的時候，可以允許他們走點遠路，但希望他們最后能走回來。”

沈子云猛灌了一口酒，“我真是怕給他們毀了。”

“逐利”在心里一旦發(fā)芽，那么其他的什么美德，都可能被斬草除根。

李天喜的心也沉重了起來。

人在周圍都窮的時候，也許心思還沒有那么活動。可一但有人賺錢有人沒賺錢，拉開距離的時候，心里活動就會產(chǎn)生變化。特別是全村都為了賺錢奮斗的時候，誰能保證大家的心思不會變得追逐財富而忽略了其它呢？

人情是否會冷漠？人們是否會嫉妒？

在逐利的環(huán)境驅(qū)動下，人們會不會媚富嫌窮？

是否會產(chǎn)生很多不良的風(fēng)氣？

李天喜覺得很多問題還沒有解決。

沈子云說：“錢能解決的問題，其實問題不大。最大的問題，還是在人心。”

李天喜很同意沈子云的觀點。“這真要是富了，人們會變成什么樣呢？這農(nóng)村為了老人的一套房，兄弟之間大打出手的也不是沒有，贍養(yǎng)老人推來推去的也不是沒有。等等這些問題全部歸結(jié)于一個‘窮’字，也是偏頗的。”

“這和精神文化缺失，是有很大關(guān)系的。”

李天喜一口悶了大半瓶啤酒。他放下空瓶，又開了一瓶。他說道：“過去我們談目的，現(xiàn)在我們談信仰。”

沈子云說：“物質(zhì)條件豐富的時候，精神文化、思想意識也要及時跟上。我只能幫物質(zhì)，幫到哪是哪。你得跟上精神。你得將大家引導(dǎo)回正途。”

“扶貧還是要先消滅思想上的‘窮’。”李天喜說：“就算是他富甲天下，這思想‘窮’，他還是窮。”

沈子云也給自己開了一瓶酒，他眼神有點迷離，舌頭都有點大了。

“思想的‘窮’不好解決。其難度在于人們意識不到。物質(zhì)的窮，用貨幣衡量，這指標在眼前，你看得到摸得到。可思想的‘窮’怎么找？用什么衡量？拿什么做指標？會背什么內(nèi)容，達到什么程度才算合格嗎？每個人看待同一個事物會有千奇百怪的感受，你能讓變成一個答案嗎？”

“唉。”李天喜說：“真是不好辦。”

沈子云低著頭，眼睛已經(jīng)睜不開了，“我放下事業(yè)，回到家里，就是為了找‘人為什么活著’。結(jié)果我發(fā)現(xiàn)人為了很多東西活著。每個人都為各自想要的東西活著。無法歸為一類，那么何必歸為一類？”

李天喜也迷糊了，“那為什么活著？”

“大道至簡。”沈子云說：“歸納為，自己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