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時候失去意識的,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再醒來時,我躺在床上,天已大亮。是正午,太陽懸在正當空,熱烈、放肆,像是在刻意與我對抗。
“小姐,你醒啦?”是王緒。見我醒來,他莫的從一旁的沙發上站起來,有些慌張,快步走到我跟前,手足無措道,“我……我去叫宿哥。”
我復又閉上眼,不想說話。
他沒有馬上回來,我在房間歸于平靜時睜開眼,陽光還是一樣熱烈,我的心卻較之前更加空洞了。起身下床,赤腳走到陽光照耀的地方,那一方光亮里地面透著絲絲暖,又慢慢浸出凜凜的涼。
原是冷的,暖熱了也是冷的。
我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有人推門進來。
“小姐喝點粥吧。”是吳媽。我轉頭看她,她把便當盒放在方木茶幾上,“粥要趁熱喝。”她剝開暗扣打開蓋子,取出粥碗,復又擺上勺筷,動作嫻熟,想必往日一定也是這樣照顧葉固淳的。
我站在原地沒動,目光放在窗外的一片繁景里,是夏日的景,寬敞的街道,蔥綠的樹木,熱熱鬧鬧的行人和車輛,這么繁華的景象落在眼里似是升起了一陣叫囂,繞的人心煩。于是嘩的一聲猛地把百葉窗拉上。
這樣的動作落在吳媽眼里無非是氣,以至于她站在原地,不知該開口說些什么。
“你也知道厲暮被囚禁是嗎?”良久,我轉身看她,她的眸子昏黃還帶著血絲,看上去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休息了。
“知道,但是……”她把頭低下去,默了一會兒再抬起來時眼睛濕了,“先生也是無奈。他已經目不視物,他不能再讓你……”
我沒有接話,也知道無論接什么他們都有無數種無可奈何解釋給我聽,“他這一年多過得好嗎?”我自欺欺人的問道。
她默著不做聲,吳媽不像是一個會撒謊的人,此刻她不說,答案已經再明顯不過。
他不好。
我僵在原地,靜默的盯著一處,不知該做些什么。
“你想聽聽他嗎?”她走過來,語氣較之前更輕更柔,似是怕擾到我,不敢站的太近,有探著身子向前。
——想,很想。
這是我心里的想法,但是表現在臉上的仍舊是一摸孤沉色。
吳媽不善說謊,卻善觀人心。她知道我想聽,于是慢慢拉起我的手,扶我坐到床上。再之后,她低著頭,目光落在我的手上,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默了好久,再抬頭眼淚就掉下來了,“天這么熱,為什么手這么涼?”
手涼......
小時候手冷的時候外婆常把我的手握在懷里,她逗我笑,說“外婆懷里有糖,軟寶貝摸到了嗎?”于是我咯咯笑著伸著小手到處找。后來進了監獄,冬天監獄里濕冷難耐,日復一日時間久了,手寒的毛病也越來越重,縱使是在炎炎夏日,也不見好轉。
這對我來說早已習以為常,可她看在眼里,卻滿是心疼。她扶我躺下,又把枕頭墊在我的身后,“喝了粥,你想聽什么,吳媽都講給你。”說這話的時候她不看我,只顧著把被子幫我蓋好,她像是憋著一口氣,發泄不出來,說話時聲音很低。
“如果夫人還在世,她一定不會同意他們這么做,夫人和小姐一樣,她想以最安全的方式去化解葉唐兩家的世仇。可是……”她緩緩開口,目光微微渙散,像是跌入了極深的迷惘里。
“小姐失蹤的第二天,他們帶回來了一個男孩,與小姐年齡相仿,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叫厲暮,先生讓人把他關在二樓的客房里,一日三餐不斷。我不知道先生為什么會關他,只平日送飯會刻意觀察他吃的情況,哪個菜吃的多,哪個菜吃的少,他愛吃辣,我就多做湘菜給他吃,我想他還是個孩子。”她停下來,低了低頭,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停頓了好久方才繼續開口。
“后來,白宿抱著你回來,他懷里的你昏迷不醒,全身都是傷,那天見你的時候,我真的以為你活不過來了。”她轉頭看我,眼睛里水光閃爍,“夫人如果看到當時的你一定會心疼死。”
會嗎?會吧……
“也是在那天,先生讓人把他打了半死,丟進了地窖。那是我第一次見先生發火,他不動聲色,沒什么表情,只說,“他即是傷我女兒,我便讓他此生無后。”我當時嚇得要死,生怕他們就這樣把他打死,他被堵著嘴,蒙著眼,叫不出聲就嗚嗚的掙扎。我跑過去求情,我說他還是個孩子,念他少不知事……后來,先生讓人停下了,臨走時說,“囚禁致死,此生不得見光。”我是后來才知道,他是唐胥的私生子,叫厲暮。唐胥也是為了掩人耳目才始終不肯認這個兒子,如果不是小時候被人綁架過,唐胥迫于無奈出面,先生也不會知道他還有個兒子。可想而知,葉唐兩家該是怎樣的深仇大恨啊。”吳媽停下來,像是掙脫了什么,整個身體松下來。
“后來呢?后來……他過的怎么樣?”
“……大大小小的傷,幾乎從來沒斷過……地窖濕氣重,終年蔽日無光,所以傷口都很難愈合康復。”
“怎么傷的?”
“自殘,開始自殺過兩次沒死成,后來就不自殺了,卻截長補短的受傷,有時候傷在腳上,有時候傷在手上,傷口都不重,不會致人性命,只會疼……”
我陷入很深的沉默里,我似是能感受到他的疼,我知道他在以這樣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喚醒將死的心,他的心里也有一團火,如同三年牢獄里的我,火不熄,心是死不成的。
“是你放了他?”
“是王緒,前幾日山里下了一場暴雨,地窖進了水,他半月前的腳傷一直不見好,平日里除了我,接近他最多的就是王緒,許是心疼他吧,那天趁先生午睡,他帶他出來曬曬太陽,見見光,順便把地窖好好清理一番。沒想到……”
“他沒想要逃的,他是抱著必死的心跑到先生房間的,正直中午,屋里的人多半都在午休,連我都在房間里打盹,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先生房間的,七刀,刀刀致命,如果不是葉宅有家醫,恐怕先生早已……”
“后來葉宅亂作一團,白宿在錦州給先生辦事,連夜趕了過來。那時候厲暮已經不見蹤影了,現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如果走不出那座山,恐怕……”吳媽停下了,在那聲長長的嘆息出來之前,眼淚先一步落了下來,她用手很快的抹去,又笑了笑,苦澀的笑,她說,“希望他能走出大山……”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呆漠的看著一處,像是失了神智,又像是掉入了無限的空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