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我吃了一頓特別好吃的飯,飯后陳阿姨又喚我們喝了兩杯解暑茶,“今天太熱了,有三十七八度,快喝杯解暑茶,萬一中暑了可不得了。”
徐朗接過茶,“陳阿姨,下午我帶同學出去轉轉,晚飯不用等我們。”
“晚飯也不回來嗎?”她似是有些失望,“行吧,你們外面注意安全,天熱,別熱著,有事給……”
“好啦,陳阿姨,我又不是小孩子,我都知道。”他把喝完的茶杯遞還給陳阿姨,又環著她的肩膀,把她攬到廚房去。
她容色里都是笑,“好,好,你長大了。”這語氣是寵愛,像是多年前外婆同我講話的語調。我把目光別過去,這樣的場面,有些刺眼……
我看向窗外,原本暗色的玻璃從屋內望出去竟是清晰透明,那園里的花融入玻璃,像是一幅精心雕琢的畫,美麗,沉溺。
“戴上它吧,外面太熱了。”我沒有察覺徐朗什么時候走來的,但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他手里多了一頂遮陽帽。
我點點頭,接過遮陽帽,是一頂淺色遮陽帽,寬大的帽檐覆下一環陰涼,我躲在帽檐之下看他。他帶一頂鴨舌帽,配一副墨色眼鏡,很帥氣。
我從沒想過,會有這樣的場景發生在我身上——夏日陽光里,有個十五歲的少年,騎著單車載我穿梭在江城的古街里,我環著他的腰,聽他說著這里所有好吃好玩的事……
汗珠從他臉頰上慢慢劃落,他時不時別過臉來同我講話,我看著那汗珠,揚起的手置在半空慢慢握成拳,最后只匯成一句話:“休息一會兒吧。”
他“嗯”了一聲,又往前騎了一段,尋了一處陰涼,停下來。
他把單車停在路旁,又拿出兩瓶水,遞給我一瓶,故自喝著另一瓶。綠蔭之下,他的喉結一鼓一鼓的流動著,卻在我開口的瞬間停下了。
“不是要去找她嗎?”我好像打破了某些平靜。
又是一陣沉默,他沒有直接回答我,垂眸把蓋子擰上,又拿著水瓶在手心轉了轉,“其實也沒那么想見她”。
這回答與先前的話背道而馳,我疑惑了。
“我7歲那年見過她一次,她抱著另外一個小男孩,大概四五歲的樣子,他喊她媽媽,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她不屬于我了。”
“可是……”我遲疑......
“可是那天你問我,如果生命結束,會有什么遺憾。其實我說的不完整,我不光想見她一面,我希望的是她回到我身邊。”他默了一會兒,把“獨屬于我。”這四個字說的很重。
我好像懂這四個字,可又覺得有些陌生。
什么是獨屬于我的呢?從來沒有任何東西是獨屬于我的,或許曾經有,或許外婆曾經是獨屬于我的,但她走了。
他低著頭看我,時光像是隔了很久,最后緩緩的說:“她出國了。去......去美國了......”說完他搖了搖頭,垂下的眸子似是覆上了一層陰涼,失失落落的。
我一時間沉默,美國,這個答案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他見不到她了,而我,也再無能為力。
“你還是想見她,我知道。”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篤定,但我可以感覺到,即便她不再獨屬于他,他仍舊希望見到她。
他笑笑,不說話,又把手里的水擰開,大口灌了幾口。
“美國很遠吧?”我想象著這個名字帶來的距離,那是一段遙不可及的路。
“怎么?你還想帶我去美國?”他有些吃驚,又覺得好笑,“你是哆啦A夢嗎?難道我想做的,你都能幫我實現?”
“美國太遠了,我沒有很多錢。”我有些灰氣。
“哈哈”不知為何,他竟大笑起來。“像你這么一本正經開玩笑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他的笑聲綿延開來,我卻沒辦法解釋,這并非玩笑。
那天,他帶我走了老街,逛了外灘,多年以后,對于外灘的波光粼粼的景,我仍懷念不已。
我們是在第二天一早回金華的,在蘇世園的那一晚,我想了很多,也徹夜未眠。
想的遠了——人為什么要死?而死又有哪些方式?我能阻止死亡嗎?還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生命結束……
想的近了——我還能為徐朗做些什么?怎么樣才能讓他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時光感受更多的快樂?還有那個男人,她會在他的生命結束之前讓他擁有短暫的幸福嗎?
這一切問題,都好難。
……
江城的黎明與金華沒什么區別,或許世界任何一個角落的黎明都是大致相同的。我在江城的黎明里,醒在蘇世園徐朗家的客房里。
我悄悄下樓,我推開別墅的門,小園里的花尚未醒,含苞待放著。
我跑在蘇世園的小路上,我繞過那條拱橋,我站在橋中央的涼亭里,我看著這綠蔭之下的南方的靜謐之色,我的心是安靜的,無波的。
……
回程的路上,我睡著了,許是昨晚一夜未眠的緣故,那一路我睡的很香,醒來的時候,我靠在徐朗的肩膀上,他側著頭靠在窗上,我把自己扶正,看他。
那天,他暗無顏色的特別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