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是厲暮喊我,他說馬上該下車了,我第一次覺得時間走的快,快到我怕他趕不來,快到想要等一等他……
二十幾分鐘后,車子在西安北停車,我們要在這里逗留七個多小時。三年前,也是這里,我坐在候車室的座位上,她同那個男人匯報行程,無心理睬我。三年后,同是這里,厲暮帶我走出候車室,他說“西安是一座有名的古城,七個小時我帶你去轉轉?!?
那天,他帶我吃了西安有名的牛肉泡饃,油茶胡辣湯,塘壩魚,他拉著我走進遺址公園,風從遙遠的地方吹來,冷冷的,讓人心境通透。
七個小時,他是趕不過來……
“三年一定很長吧?”厲暮突然開口,站在古跡城樓之上,遠處屋瓦成片,那是時間留下來的遺跡,他不看我,只說:“對我來說那四天就夠長了?!?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么,抬頭看他,他的眸子深的像海。
“12歲那年,我經歷了一場綁架?!彼麄阮^看了我一眼,似是確認我在聽,“那天下午放學回家被三個人挾持進一輛黑色轎車上,我當時懵了,什么都來不及想。車子一路開,我的頭被黑布袋罩著,什么也看不見,只聽見有個男人咬牙切齒的說,想活就老實點。車子開了很久,我害怕的一直哭。”他停下來,眸光沉溺著的是一股暈不散的溫柔,“你當時哭了嗎?”
哭?
我沉默……是的,我也哭了,但不是害怕,具體為了什么現在竟有些道不明了,更多的可能是徐朗的死吧,或許還有自責。
“最后車子停在了一片廢廠區。他們把我從車上拉下來,扔在地上,我害怕的已經不知道疼了,全身都是麻木的,腦袋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樣,什么思維,什么想法都沒有了?!憋L吹的他的頭發微微翻動,天色越來越暗了,暗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不清他的眸子,只聽見那道聲音不疾不徐。
“我被吊起來打,我看不見他們長什么樣子,只聽見一個粗啞的聲音打電話說,“唐總,你兒子在我手里,兩天時間,100萬,只要錢不要命。兩天拿不到錢,后果你知道。如果敢報警我讓他活不過今天。我當時以為自己死定了,那是我離死亡最近的一次?!彼涯抗馐栈貋?,低頭看我,“你是不是也經歷過這種感覺?”
沉默的時候我在想什么?想三年前初入獄?想徐朗的死?不,我在想死亡是什么……這樣想便這樣問了,“死亡是什么?”我等待他回答。
耳邊的風不斷,他認真思考了片刻后,回道,“死亡是和這個世界的一刀兩斷吧。如果沒有留戀,死亡并不可怕。”
這個回答讓我多少有些意外,看過那么多生死之后,一刀兩斷的說法還真是干脆,決絕,不留情面。可死的人倒是一刀兩斷了,那留下來的人呢?糾纏?痛苦?彌足深陷?死亡是最鋒利的刀,砍斷的是今生,可坎傷的是最愛他的人……
“你怕死嗎?”我問。
“......不知道?!彼q疑片刻后回答,確實,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若不是遇到,誰都很難分清那是怎樣一種情感。
夜幕沉的快,離開西安的時候已近凌晨,他到底是沒能趕來……也或許……根本不會來了。
火車從凌晨極黑的暗夜里慢慢駛入黎明,遠山綠了,天空藍了,太陽升起來了,明晃晃的,又是嶄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總像是秒表被清零了一樣,如果你愿意就假裝失憶,昨天啊,前塵啊,都忘記,就從今天重新開始。
我是帶著這樣的心情開始的,厲暮似乎不習慣長途火車,一晚上沒怎么睡,反倒是我靠在他身上睡了很久。
“累不累?”他問我。
我搖搖頭,累的人怕是他,“你睡會兒吧。我去前面走走?!蔽移鹕戆炎豢粘鰜碜屗上滤?。
我的自虐傾向一直無解,那年她這樣帶我來,這日我便這樣回去,我勞累,也帶著別人勞累,但我的心是暢快的,它通過這樣的方式緬懷、救贖。沒人能改變我這樣做的理由。
火車停了。
我回來了。
外婆,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