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大學分為東西兩個校區，分設三個圖書館，三棟教學樓，四棟學生宿舍。

我在東區，下課后，王叔來電話，今天他要去醫院復檢。醫生原本要求他留院治療，但他拒絕了，他選擇了保守藥物治療，同時也選擇了緩步走向死亡的結局。

他說，錢要留給小壤，他舍不得動。

他說，遲早會死的，多一日都是賺到的。

他說，他是開開心心走向死亡的，無憾。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是笑著的，那笑里沒有苦澀，是坦然面對。

我不善言辭，只說，“多去看看小壤。”大概他真的覺得不見是最好的結果，但我仍是知道，不論小壤對他的感情多淡，那都是一道傷疤，碰到便會疼，與他是生是死無關。

……

中午，在食堂排隊打飯，周遭熙熙攘攘，大家都三五成群有說有笑，討論今天的菜色，議論宿舍的俗事，說著暗戀的男神女神，唯我獨身一人。

為什么我總顯得與這生活格格不入？

我打了兩道素菜，端著餐盤，尋了個角落坐下。

食堂的人慢慢多起來，多到連角落都開始變得熱鬧，有人坐在我旁邊，有人坐在我對面，他們低頭吃飯，有人嫌棄飯菜咸了，有人抱怨打飯阿姨給的少了，我同是低頭吃著飯，菜是有點咸了，打飯阿姨給的確實不多，我應該細心觀察這生活的，好和別人一樣有的抱怨，有的嘮叨。可我……偏偏看不到這些瑣碎。

“溫軟？”有人喊我，我抬頭，斜對面的女生瘦瘦的，一副文靜模樣。

“嗯”我應了一聲。

“早就聽說過你，很想認識你。”她笑著，眉眼透凈。

很想認識我？這還是第一個人說這樣的話。

我沖她笑了笑，算是回應了。對面的人吃完了，端著餐盤離開，她順勢坐在了我的對面。

“下午陳教授的課。”她邊吃邊和我聊天。

“嗯。”我應著。

“陳教授可是江城大學的老教授，職教三十幾年了，是我很尊敬的一位老師。”

我默了一會兒，隨便接了一句，“那徐老師呢？”

“徐sir？嗯……聽說是學校重金外聘過來的，不過太……死板，搞得自己跟魔鬼訓練營的教官一樣，大家私下都叫他徐sir，每年從他手下順利畢業的真的是九死一生的勇士，所以大家都很怕他，也很少有人敢缺他的課。”

我聽著，隱隱覺得周三的課題作業是逃不掉的。

“你的筆記能借我嗎？我之前請假，需要補課題作業。”

“好啊，沒問題，吃完飯，跟我回宿舍，我給你拿。”

“謝謝。”

“不用客氣的，大家都是同學。”她仍是笑著，開朗，熱情，不拘小節，很像當年的趙蘇曉。不知她病情怎么樣了……

“你叫什么名字？”

“謝婷”

謝婷？我記得這個名字。

“你上午……”

“嗯……就是我……我下午得想個理由，帶著眼淚去求徐sir手下留情……”她努著嘴，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很可愛，我看著，不由得笑了。

吃完飯，她拉著我去她宿舍拿課題筆記，一路上她問:

“你是哪里人？”

“你爸媽是做什么？”

“平時喜歡做什么？”

“有沒有暗戀的學長？”

……

這一路上，我顯得很沉默，不想回答的問題只笑著搖搖頭，她也不細追，很快就問出別的問題。

我想，當她知道一些事情之后，也會遠離我吧，所以此時疏遠些也好。

她的宿舍在四樓，走進宿舍樓，有笑聲從不遠處傳出來，有人穿著睡衣端著盆子走進水房，有人站在樓道打電話，有淡淡的午飯香，一片煙火氣。

我隨在她身后，眸子里是羨慕，心里也是羨慕，羨慕他們的平淡，簡單，正常。

“婷子，你死定了。”有人迎面下樓，看到她的時候一陣奚落。

“去去去。”說完，她抱著對方的頭一陣亂摸。

“喂！死開！搞亂老娘的發型，我可是要去約男神的。”對方怒著眉，喊道。

“哈哈，男神一定喜歡你這灑脫風……瘋子的瘋……”謝婷邊跑上樓邊喊，對方無心去追，扯了扯嘴唇，沒有出聲，全當是罵過她了。

錯身而過的時候，她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身上定了幾秒，便噠噠噠的下樓了。

他們真好。

謝婷的宿舍靠近樓梯口，推門進去，宿舍沒人，“估計又去泡圖書館了，最近他們兩個被徐sir摧殘的不輕……不過，最慘的可能還是我……”說著她從書桌上拿出一個白色暗花的筆記本遞給我。

“全部的課題筆記都在這兒，記的有點亂，你拿回去看看吧，有問題隨時過來問我。”

“好，謝謝。”

“說了不用客氣的，哦，你住哪間宿舍？”

“我沒住校。”

“哦？校外？和男朋友嗎？”她瞇著眼，黠笑著，聲音變得“邪惡”起來。

“不是，自己住。”

“哈哈，我開玩笑的，不過和男朋友住也沒什么啊，都什么年代了，男歡女愛是常事，不用不好意思。”

“真沒有。”

“好好好，沒有。”她嘴上信了，但語氣里分明不信。

“離下午上課還有兩個多小時，打算做什么？”她坐在懸在床鋪下的吊床蕩來蕩去的問。

“去見一個朋友。筆記，謝謝你。”那天我說了很多句謝謝，她大概真的不習慣，“好啦，快去約會吧，再不然真要被你謝煩了。”

從宿舍樓出來，那感覺像是從某個時空抽離出來一樣，在那個時空里，有笑聲，有嬉鬧，有情感，有生活本身。

而我這里，只有孤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