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4日,有人說春天快來了,可這幾日多雨,早晨的風很涼,從早到晚都是陰沉沉一片,監獄里的陰寒混上濕氣是徹骨的冷,絲毫感覺不到春天要來的跡象。這日獄警腳步匆忙,他從眾人之中找到我:“21號,跟我來,快。”
我不知所以,匆忙放下手里的工作,跟在她身后。她步子很急,額頭有汗,我猜測著這汗珠的來歷,實在想不出在這冷天里有什么事會讓她急出汗,“給你三天保釋,這期間會有兩名獄警跟著你,手銬必要時還是要帶,你還有幾個月的刑期,無論怎樣,不要再犯事情。”她一邊走,一邊告誡我。
她與我是沒有感情的,但兩年多的相處,總歸是有些熟悉,就像是一棵每天都會看到的樹突然知道它要被砍了,互相平樂時無關痛癢,但凡有一方要死還是會涂生可惜。
此時她看我的表情正如看那棵樹一般。可我會有什么事情呢?三天保釋,去哪兒?
監獄外,等待我的是秦律師,他臉色暗沉,見到我時神情更是不可形容的難看,“小軟,把衣服換上。”
他把一件全黑色的外套遞給我,黑色沒有關系,可為什么黑色外套胸前別了一朵靈花呢?
我盯著外套上的靈花神情恍惚了一下,抬眼看秦律師的時候,他避開了我的目光,說:“先換上吧。”
“誰?”我開口問。
他默著不說話,可我已心知肚明,如果這世間還有誰的生死需要我穿上祭服的話,那無非……
是她。
我把黑色外套攥在手里,我的大腦在那一刻停止運轉,它像是空的,空無一物。
我沉默,秦律師沉默,獄警沉默,所有人似是在那一刻停止了呼吸。
她?死了?溫藝蓉?死了?
良久,車子停在醫院門口,獄警把手銬打開,“走吧。”他們左右挎著我的胳膊,秦律師走在前,上了三層樓,轉了兩個彎,穿過長長的走廊,在最盡頭停下來,那門上寫著三個字——停尸房。
我的心開始猛烈的跳,我按耐著,極力平復著繁亂的呼吸。
“在里面。”秦律師說,隨后推開門。
他在三具尸體里走向最遠處的那一個,我的腳步滯在門口,停尸房里很冷,那一股股冷氣從腳下慢慢攀升到頭頂,再經過鼻子,竄去肺腑,心好冷,冷的徹骨。
我慢慢靠近,揭開白布的一瞬間,那冰凍過的心像是被人猛烈的錘擊了一下,我聽到咔的一聲翠響,是什么碎了?心,是心碎了,碎的七零八落,碎的無以復加……緊接著是一陣抽痛,痛到手指發抖,痛到呼吸僵滯。
我原不知道,她的死會給我帶來如此巨大的波動,我一直以為,我與她已是不相干的人,此生也是要冷漠對待的人……
她的臉為什么那么白,白的讓人忌怕,讓人生畏。
她的眼睛為什么閉的那么緊,緊的隔絕世事。
“初步診斷是自殺,割腕自殺。”秦律師緩語道。我盯著她,一語不發。
“難過就哭出來。”他拍拍我的肩膀。
我沉默,我不掉一滴淚,我把白布從她身上奮力扯下來,她赤裸裸躺在我面前,秦律師在這一刻轉過身去,似是對死者的尊重。
死了,就什么都沒了,要尊重有何用。
我看到她手腕上有傷,是兩條割傷,刀口泛白,一深一淺。她為什么要自殺?
我盯著她,我看遍她的每一寸肌膚,我想得到答案,我想讓這具皮囊告訴我,那個口口聲聲有自己的生活要過的人,怎么就自殺了,怎么會自殺了。
“我想一個人待會兒。”我在沉默許久之后同秦律師講。
“好。”他退出停尸房。
我看著她的臉,我沉默,我用靈魂同她對話,那聲音高傲,切齒,嘶喊:
“為什么會死?”
“我以為你獨自一人活的逍遙自在。”
“既然丟下了我,不應該更好的活著嗎?”
“為什么去死,活著不好嗎?我活的這么難,都還在拼命忍著不是嗎?”
“你有什么權利死……你怎么能死……”
……
眼眶熱了,腿也跟著酸酸瑟瑟的軟,我蹲下身來,把地上的白布撿起來,有水滴在地上,我知道那是淚,于是蹲下去的身體,怎么也站不起來了。
我伏在她的身邊,終于放棄傲骨,低低的問,“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你有沒有……想過我?擔心過我?”
“我在里面吃了很多苦,很難熬的時候,我好希望你能來看我。”
“你從來不抱我,也很少對我笑,卻又說希望我不要像你,要柔軟一些,你……這樣對我,我如何會柔軟?”
我把白布蓋在她的身上,她好涼:“我怨你,我發誓出來后再與你沒有半分關系,就互為陌生人。你一向心狠,所以連讓我怨你的機會都不給我,是嗎?”
“我一點都不了解你,你是什么樣的人?”
“你有喜歡的東西嗎?有愛的人嗎?”
“你為什么是這樣的你?”
“那我呢?為什么會生下我?又毫無溫度的對我?”
我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兒,像是石化一般,我等她開口,我不甘心的等她開口,我甚至不相信她死了,哪怕她此刻就躺在我面前。
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個小時,兩個小時,我就這么等著,一直等著,就像小時候徹夜不睡找天上那顆最亮的星星一樣。那時候我相信只要找到最亮的星星,就找到了外婆。而現在我相信只要我一直等下去,她總會告訴我答案。
可......沒有應答,沒有人應答,也再不會有人應答。
眼淚干了,力氣盡了。秦律師推門進來時,外面天已經暗了,他說:“節哀。”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輕撫我的肩膀,說:“明天的葬禮我都準備好了。”
葬禮......
一滴淚又落下來,想到有個稱呼我在心里曾呼喊過千萬遍,可時至今日卻還是說不出口莫名可笑......世間竟有我們這樣的母女......
我低下頭,笑了。
秦律師看在眼里卻無話可說。他知道我心里苦,他也知道沒人能勸慰的了我,所以他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問,只是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