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過的很慢，仿佛一夜之間抽干了所有力氣，直到再醒來，他笑笑的問，“累嗎？”是有意逗我，不等我答，又說，“再睡會兒。”然后用手遮住我的眼。

臨近中午的時候，我從床上爬起來。身體還是軟綿綿的無力，腦海里卻是昨晚的種種，想到這些再看到他，心頭突然起了一陣漣漪，臉上熱辣辣一片。

他笑著走過來，抱抱我，什么也沒說。

那晚之后我的心打開了很多，恐懼也少了很多。只當他再次親吻我，撫摸我，我的腦海里出現的不再是那個屈辱的晚上，而是他的溫柔和美好，我知道我正在康復，這顆心正在康復。

似是一晃，山色便換了顏色，新綠，充滿生機。那天他早早買好了機票，他要帶我回朔州，他要帶我去看外婆。

一晃將近12年，我竟12年沒有回到這里了。

外婆的墳前光禿禿的，連碑文都因經久失修有些模糊不清了。我用手擦了又擦，始終擦不清楚。

我就那么呆呆地站著，很多很多話堵在心口，堵在嘴邊，最終只化成了一句話：外婆，我想你了。

......

我想她了。

很想。

我蹲下身來，想離她近一點。風從遙遠的地方吹過來，徹骨的冷，他把圍巾摘下來幫我圍上，又蹲下身來幫我擦手。

我的目光始終垂在地上，地上是一層細絨絨的干草，像一條毛毯覆在外婆身上。我伸手摸了摸，仿佛觸碰到了她。

7歲，27歲，你已經離開我整整20年了。很難熬的時候我常會想，如果你還在，我的生活會不會平靜一點，溫暖一點，會不會因為有了疼愛而受到命運的庇護。是不是就是因為你走了，沒有人愛我了，所以才會處處受欺負。想到這些我都好怪你，外婆。

她......不，是媽媽。媽媽現在和你在一起嗎？她有沒有提到過我？我找了很多人，聽了很多故事，遭遇了很多事，也終于確信她愛我，比我想象中愛很多。但倘若有一天我再見到她，或許我還是會怨她，冷漠她，或許還是不會喊她媽媽，但......我會沖她笑一笑。

我懂她了，但她還不懂我。

外婆，我好想你了......想到心里發疼，想到要去找你，義無反顧的去找你......但，我現在舍不得一個人。

等我愛完他，等我愛完他就去找你們。

......

那天我說了很多話，在心里說了很多話。

這一切落在徐宸眼里不過是蹲在地上默默哭了一個小時的人。

那晚我們回舊宅看了一眼，房子她走之前就已經賣掉了，小黑狗不知道還在不在，或許已經死了。屋主是誰我不認識，天快黑了也不方便去打擾，只在屋外看了兩眼。

看兩眼也就夠了。

晚上的機票，回到山屋已經是后半夜，卻一點都不困。思緒盈盈繞繞好多事，理不出頭緒，卻一刻也沒停歇。他把我抱在懷里輕輕的拍，像在哄小孩子睡覺。見我不睡，手開始不安分的亂摸，身子也跟著越來越燙，我沒有拒絕。

窗外月色亮，映的屋內皎潔，他把我圈在懷里，聲音輕淺，“有心事就發泄出來。像這樣......也行。”我閉著眼假裝沒聽到，他笑道，“聽到沒？”見我不答，又翻身過來，我實在沒有力氣了，妥協的“嗯”了一聲。

溫轍是回來后的第三天送過來的。那天見到我的時候，他張著小手跑過來，一路咯咯的笑著，可我卻始終無法正視他的存在。很多事我都能邁過去，很多事隨著時間推移也都會變淡，但唯獨他不能。

他有著和烙鬼相似的容貌，相似的眼睛，甚至是相似的笑容，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樣的相似已經越來越清晰。沒有人會懂那種看一眼都會心痛的感覺，包括徐宸。

他知道我不會抱他，不會逗他，先一步擋在我身前，把溫轍抱了起來。

溫轍被舉過頭頂轉著圈，笑聲越來越濃，這樣的笑聲落在我的耳朵里，卻是世間最悲鳴的聲音。那晚，溫轍哭著要留下來，徐宸回頭看了我一眼，見我沒拒絕，便答應了。溫轍歡呼雀躍地爬上床，一邊笑，一邊跳。我看著他，我的心也跟著一起跳，鏗鏘有力，聲聲擲地的跳，像是驚鼓求雨，跳了一夜。

那晚他就睡在我身邊，細微的呼吸聲落在我的耳朵里，卻像那晚烙鬼的呼吸聲起伏在耳邊。我終于躺不住了，坐起身來，沖進浴室。

我在浴缸里泡了很久，一遍一遍的擦著身體，一遍一遍的洗，卻總覺得洗不干凈。我知道我病了，有他在的一天，我就永不會痊愈。

徐宸跑進浴室時嚇了一跳，見我泡的指節發皺，急忙把我抱出來。他不問緣由，只默默的幫我擦著身子，最后用浴巾把我包裹起來，抱在懷里。哭聲從浴巾里蔓延出來，聲音低低的，卻久未停歇。

有些坎是一輩子都跨不過去的。

不知什么時候睡著的，再醒來我躺在床上，身邊躺著的是溫轍。也是那一瞬間，一個念頭突然產生。抱起溫轍的時候，他睜開了眼，他沖我笑了笑，烙鬼的影子從那笑容里飄脫出來，于是那個念頭更加強烈了。

從臥室到浴室只短短幾步路，我卻恨它太遠，像走了很久。把溫轍丟進浴缸按進水里的時候，我心頭沒有一絲憐憫，我的恨占據了全部思想，那一刻我聽不見他喊我媽媽，看不到他的掙扎，眼前只有烙鬼的影子陰魂不散的纏繞在我身邊。

徐宸聽到動靜跑進來的時候，溫轍已經不再掙扎。我看著他發了瘋一樣沖過來把溫轍從水里抱起來，看著他急迫的給他做著心臟復蘇，看他趴在幼小的他的身邊幫他人工呼吸。我的心突然像被水沖刷過一樣，清醒過來。

他只不過是個孩子啊。

我看著他，只覺得雙腿有些發軟，蹲坐下來，像一個旁觀者，冷漠的旁觀者，坐在一旁看著徐宸不停的按壓溫轍的胸膛。希望他醒過來和希望他死去兩道聲音不分伯仲。

突然，一聲輕咳，他慢慢有了活氣。徐宸立刻把他抱起來跑出去，邊跑邊給助理打電話。溫轍被助理接走了，搶救了好久，最后脫離危險。他沒想到我會殺死他，他更想不到溫轍在我心里是怎樣的噩夢。他以為治愈了烙鬼給我的傷，就能連同溫轍也被接受。

他錯了。

所以他沒怪我，他只是把我抱在懷里一遍一遍的認錯，“是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從那以后，溫轍再沒出現在我的視野里，7歲那年被送到了國外讀書，也是在那一年我們有了自己的寶寶。同年11月出生，男嬰，取名徐翊。

人總是會為自己做過的事后悔，后悔這個詞常纏繞我們的一生。

我偶爾會想假如那天我沒有想要溺死溫轍，或許他們兩兄弟日后相見，便不會如今天這般......

或許是我錯了。

但也沒錯。

溫轍和徐翊的故事，敬請期待《陰眸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