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收監后,我把角落里的被子搬到臺子上,她靠在墻上,再次發出了那陣奇怪的笑聲:“嘿,嘿嘿……小癟三,想死啊,想死是不是?”聲音隨著她的動作一起襲來,此時她的手已經狠命的在撕扯我的頭發。
我克制自己不發出任何呻吟,我惡狠狠的瞪著她:“這張臺子會是我的。”
她像是聽到了莫大的笑話,大笑起來,隨后奮力把我的頭撞到墻上,我感覺到一陣悶疼,頭暈暈的,耳朵里發出一陣嗡鳴聲。
“有本事你上來。”她丟下這句話。
我看了她一眼,心里盤踞了半個月的念頭落定了。
原來,人可以一瞬間變得殘忍。
我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和她保持著明顯的距離,她自以為是的相信我怕了她。她的那種傲氣按耐不住的肆意流竄著,她搶我的勞動成果在獄警面前邀功,她命我給她打洗腳水,她把洗完腳的水潑到我委身的角落里,我像個落湯雞一般沒有一寸立足之地。
恨,這個詞是在那一刻產生的。連同恨一起產生的是“希望她死”的念頭。人總會在極致隱忍的情況下決堤,因決堤而爆發的后果有時候是非常可怕的。
畢竟,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利用自己的特殊之處,蓄意殺死一個人。
那日陽光晴好,我們在午后有半個小時的放風時間,這半個小時是一天之中唯一能感受日光帶來的美好的時刻。
我選擇了這樣的時間,在這樣的日光下。為什么?后來我捫心自問,我在次日站在同樣的陽光下仔細的想,終于發現我對一切美好的東西帶有克制性的抵觸。我從來不敢奢求好的東西,好的事情,好的人,甚至包括一場陽光明媚。
我變得扭曲了,我在那晚擁有了只屬于自己的那張臺子,卻一夜未眠,我害怕這樣的自己。
“年老大犯了什么事兒?”對面臺子上的人在竊竊私語。
“聽說失手殺了327的一女囚。”
“在監獄還敢這么放肆,平時欺負欺負我們也就算了,真當沒人敢管她了。”
“事情也巧了,怎么就那么寸,她一推,竟把人從二樓推下去了,聽說當場就摔死了。”
“那她……會不會被判死刑啊?”
“誰知道呢,咱不懂法,但估計不死這輩子也出不去了。”
“誰叫她平時耀武揚威,活該。”
“你們說,和她有關系嗎?”他們的聲音壓的更低了,我假裝聽不到,閉著眼裝睡。
“不會吧,她能做什么,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片子。”
……
我閉著眼,為自己開脫罪責。
我只是有意無意的打聽著年老大的過去,只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同她講,那個矮個子的女人罵她是“婊子”。
一切的罪惡都是她太激動,與我無關。
而意外死去的那女囚,她的命數已盡,在哪天死,以什么方式死,無關緊要。
我什么也沒做,我什么也沒做……
2012年11月2日,第三場秋雨。
溫度在那場秋雨以后瞬間降了下來,晚上蜷縮在硬邦邦的臺子上,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愿望,逃離這里。
我要求見秦律師,我申請了很多次,秦律師在第五日出現在我面前。
他還是那么嚴謹,臉上沒有一絲笑容:“想說什么?”他直截了當的問。
“我是無罪的,我要離開這里。”
“目前的證據不足以支撐無罪,你母親也申請上訴,但以我的經驗判斷,希望渺茫。”
“我可以證明,我看得見死亡。”
“怎么證明?”
“我繼父。他和徐朗一樣,他的生命將不足一個月。”
“這對你案件沒有幫助。法律不相信特異功能。法律只相信事實,事實是你確實推了他。”他的義正言辭再次把我打入地獄。
“要學會忍耐,適應……”他在最后這樣勸慰我。
我搖著頭,雙手捂住臉,眼淚順著指縫滲出來:“不要,我不要……”
那一刻,我像個任性的孩子。
秦律師走后,我被繼續關押回去,路過走廊,我看到外面陰郁的天,雨未來之前的景真是悲傷,同我一樣。
沒人能救我了。
我回到那間屋子里,其他三個人正端坐在圓盤面前拿著線串珠子。這是近三天我們需要做的工作,把這一個個珠子穿成串,我不知道為什么要做這些,但完不成是不允許休息的。
我盤腿坐下,我把眼淚極力壓制在心里,接受吧,接受這一切。
手里的珠子在眼里碎成千百片。
那天晚上,我躺在臺子上,有人湊到我身邊,有聲音說:“邊上待著去。”那聲音很兇,我閉著眼假裝沒聽到,卻在幾秒之后被人狠狠踢了一腳:“滾一邊點,裝什么蒜。”這一日有狐假虎威的人在老虎死去之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我忍著疼睜開眼,我看她,目光帶著狠戾:“你想和她一樣嗎?”聽到這話,她眸光一顫,有些害怕從臉上閃過,稍縱即逝。“……少他媽裝腔作勢。”她的聲音有些虛軟。
她不信?
我把身子往邊緣挪了挪,翻了個身背對她睡。事實上我做不到,我沒辦法殺死她,也沒想過對她做什么,我只想息事寧人。
可,隔日晚上,她沒出現在我身邊,而是回到了對面的臺子上。
她信了。
窗外雨聲漸濃,我閉著眼聽著那纏綿的,肆意的聲音——如果逃不開就接受吧,保護自己,用一切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