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復生冊合上,腦子里縈繞著的是她留下的話“不要成為第二個葉劾名......”心上像是壓了一塊巨石,沉重,悶堵。
從暗室出來,窗外陽光好,我躺在床上,白色紗簾垂在床邊,陽光透過玻璃直射在床上,我閉上眼,眼里是一片通透的紅,似血。
哪里出了錯?
是我們錯了?還是旁人錯了?
眼前的紅暈出淺淡,像是濃血剝開透出皮肉,又似烈火燃盡只剩下一團灰燼里的明滅,風一吹才顯出火光的亮。我睜開眼,屋頂梁脊裸露,陽光在墻上投印出暗影。日光西沉,我的目光隨著暗影慢慢移動,直到整個屋子都暗了下去才起身。
頭很沉,我看了一眼時間,又看了一眼屋內陳列。墻上的壁畫是我十歲的時候畫的,畫中是一朵獨頭花,花頭微垂褐紅色。原為那天我做了一個噩夢,夢中有食人花,還有一雙突兀垂涎的眼睛。但醒來作畫我卻只畫了一朵垂著的花頭,花苞含著,讓人看了只覺得枯無,沒人知道它可食人,還猙獰可怖。
我把畫摘下來,又把發黃的白色臺燈按開。燈光亮了柔和卻又不刺眼,六歲學字時外婆怕我傷到眼特意選了很久買的,我注目看了一會兒,拔下插頭放置到一旁。木凳的凹痕是小時候砸核桃留下的,錘子重,好多次砸到手指,外婆在的時候我掛著眼淚去求她吹一吹,外婆走后我把核桃和錘子一并丟進垃圾桶里,我用手摸了摸,凹痕已經光滑和潤。
我在屋子里尋系察望了很久,最后撥通了前臺居管的電話,要了兩個空箱,把所有的回憶都封了起來,屋子空了,我的心也空了,點了一支煙,煙氣縈繞,我環視一番,終究是冷冷清清。
你用了多久布置這里供我留戀,我便用了多久全部拆卸掉,早知如此你還會做這徒勞無功的事嗎?
屋內煙氣中,白宿進屋時不由得咳了兩聲,擺了擺手,表情不悅“抽煙......”話沒說完看見屋里的東西都裝了箱凝眉止了話,默了片刻說,“走吧。”
他不問不說,卻在次日讓王緒換掉了所有家具裝飾,就像我在葉宅尋不到半點小童的物件一樣……
趕到“甲禾茶社”時大概七點四十,包廂內,秦區仁端坐,直目沉思。一旁的茶師手持茶杯,慢慢轉著茶盞正在溫杯,秦區仁的目光就聚在那茶盞上。從茶序判斷,他大概到了十多分鐘。
側窗而視,幾年不見,秦律師臉頰微凹更加消瘦了些。“進去吧。”白宿提點道。
推門進屋,秦區仁抬眸而視,心頭像是突然落了重錘,反應在眸子里的是一陣失魂,四目相對,他無語,我亦無語。
落座,白宿遞了一個眼色,茶師便起身退了。
“孩子……”他輕緩了緩,終于開口。這個稱呼真是親切,以讓我心頭澀澀的不是滋味。
“好久不見。”我回以微笑,問,“秦律師還好嗎?”我不善寒暄,所以這句話并非應酬,而是真的關心。
“好,一切都好。”他點頭道,拿起一杯茶遞給我,“喝口茶,我們慢慢聊。”指尖相處,到底是誰的手更涼?“夏暑,秦律師的手好涼。”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指節上。
“老毛病了,體寒。”聽罷,白宿起身,把室內溫度調高了幾度。
“今天約秦律師出來,我有幾個問題想問。”我把茶盞放下,目光不抬,落在茶桌上。
“你問。”秦律師側了側身子,似是做好了答問的準備。
“她的葬禮是您親自辦的,我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這個問題被警察帶到太平間時我便問過,那天他說是自殺。今日再問,他卻沉默了。
他沉默,我等,一時也等,一天也等……我把茶杯拾起來,把茶水倒在水漏里,水流的聲音在這靜寂的屋子里竟也聽不出棉柔了。
“是唐胥。”良久,他回道,又解釋,“我是怕你在里面多想,所以沒敢告訴你。”
“怎么死的?”我把茶杯又續滿水。
“被唐胥的隨從阿南灌下安眠藥拖到浴室,偽造了一副自殺現場。”
“唐胥為什么殺她?”我的心冷,所以問話也冷。
“唐胥……知道你是葉先生的女兒,從你入獄,到為你辯護,我都是經過唐胥同意的。他心思陰狠,最想看的是葉先生痛不欲生,他說:父是階下囚,子亦必然。葉先生深知他的心性,所以才讓我和夫人配合演了這場戲。唐胥想讓你入獄,先生便隨了他的心愿。一則是為了保護你,二則是讓他放松警惕。”
“你入獄后,他徹底趁了心,當天喝了半醉才回來。夫人念你安危,縱知他是豺狼也慧心接觸。葉先生的女兒被他判了獄,現在連葉先生最愛的人也來啃足跪舔般的求憐,他內心暢爽像是解了一頓惡仇,更是得意忘形。那天晚上,原是一場鴻門,如果那天唐胥去了,不死也是重傷,可那天他偏偏沒去,而是讓阿南去了……”
“阿南做過輔警,他知道反偵查,所以沒留下一絲線索。夫人自殺而死,最終板上釘釘。”
“那你是什么知道的?”
“如果唐胥能善待阿南,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先生命我查夫人的死因,阿南卻在兩個月后突然消失,下落不明。警方查了三個多月,最后在橋下的陰溝里發現了阿南的尸體。阿南死了所有的線索都斷了。可他卻在死前留了一段錄音。”秦區仁掏出手機。手機里一道男音虛弱痛聲道,“媽……小霞……洋……洋洋……”他的聲音虛弱的斷斷續續,已到了最后一刻,“我……我在銀行存了一筆錢,密碼774523,小霞幫我好好照顧媽還有……還有洋洋……這輩子不能白頭到老,來生……來生我還娶你……我……”話沒說完,聲音便斷了。
“夫人死后阿南得了一筆錢,60萬。阿南以為這是封口費,卻不知這是買命錢。”
“這不是直接證據。”我復又把茶盞里的水倒在水漏里。
“是。這筆錢追查到最后是放高利貸的阮虎轉款過去的,人也是阮虎殺的。阮虎入獄,被判了死緩,入獄半月后我以唐胥的名義去見他,阮虎先是一愣,而后哭求說,“我……我什么也沒說,阿南的事我什么也沒說,求唐總救救我。”他的言行很奇怪,我便深探了一句,“溫小姐的事你也敢提?”“不不不,我什么也沒說,秦律師我是一時心急……我……”后來我查了行車記錄儀阿南那晚確實去了夫人那兒,死亡時間和阿南離開只差半個小時。這事我只同先生一人講過,他只說……對誰都不要再提。”秦區仁停下。至此,她的死因終于清楚了。
許是之前消磨了很久,所以當事實本身鋪在我面前時,我異常平靜。這平靜落在秦區仁眼里是擔憂,“孩子,你……”
我繼續把茶杯續滿,茶我一口沒喝卻倒了續,倒了續,白宿看在眼里不作聲,“沒事。我和她感情不深,自殺,他殺,沒差別。”我把茶壺放下,動作輕,神色無恙,轉問,“厲暮現在對你怎么樣?”
“厲暮……他現在誰都不信,包括我。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從不與人商量,但他也確實頭腦聰明,回來一年多手段雷厲,給公司拿下不少項目。但……”秦區仁猶疑片刻,“但他的心思不在公司上,我常看他一個人發呆,也經常打電話講一些奇怪的話。”
“比如呢?”我把指尖摩挲在杯沿上輕輕轉了一周,杯子溫熱,熱氣淺淡,溫藝蓉的死沒有觸動我,可他……不知為何每次提到他我的心都會不安,那種不安常常纏著慌亂絞的我心緒難平。
“嗯……比如:烙鬼知道。鉛封的事開始吧。老規矩走實。上浮的事不用管。這些話,縱使我站在旁邊也猜不出什么意思……”
我沉了片刻,目光聚在茶水里,烙鬼、鉛封、上浮……是暗語?“白宿,查一下烙鬼。”如果沒猜錯的話烙鬼應該是一個人。
“嗯。”白宿應了一聲。
我低頭默著,良久沒再出聲,秦律師也坐默了很久,方才開口,“孩子……你瘦了。”他的聲音很輕,但還是把我從極深的思緒中拉了回來,他說我瘦了,他又何嘗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