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見秦箏那天是三天后,昨天馬俊出殯她也去了,躲在遠處,不敢近前,我沒見她掉淚,卻看她把食指生生掐出了血印。
我看在眼里,似曾相識。
第二天一早秦箏出來的很早,低著頭,似是還沒從馬俊的傷心里走出來,沒乘公交,而是背藍白相間的雙肩包,低著頭把手插進肥大的校服口袋里,沿著華北路一直走,這種孤單的感覺很像小時候的我。
于是我跟在她身后,慢慢地走。
不久,她突然停了下來,像是看到了什么,先是身體一怔,然后慢慢后退了一小步,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不遠處站了幾個人,也穿著校服,那群人我認得……
我看出秦箏的身體略顯僵硬,慢慢的后退再后退,最后轉身往回走,她低著頭,但我還是看出了她的惶恐。
“哦~”突然有人喊了一聲,她便像中了邪一樣,身體僵硬在原地再不敢動彈。有人打著口哨走過來,三三兩兩一起,最后一群人都走到了秦箏面前。秦箏站定不動,就連頭都沒敢抬高一寸。她把手從口袋里拿出來垂在身體兩側微微握成拳,這拳不是為了反擊,而是因為害怕。
這種害怕我懂。
“啪!”一記耳光甩在秦箏臉上,她的頭像是木偶一樣,被甩到右邊就定在右邊,有人扯她的頭發,她也任由她們拉扯。
我默默地數著“一下,兩下,三下……”那一刻我好希望她站起來回擊。但是沒有。她就那么干生生的受著,不喊疼,甚至不敢逃。
我拾步上前,從這里走到秦箏面前用了42步,當我走到她面前時,她慢慢抬起頭來看我,目光從我的腿攀升到我的臉上,沒有眼淚,就連驚恐都已經在一陣拳腳里變得不明顯,此時剩下的,更多的是妥協,是承受,是認命。
我沖她笑了笑,許是她太期望有人可以幫幫她,所以看到我笑的那一瞬,眸子里驀然蓄滿了水,氤氳了整雙眸子。我伸手扶她起來,她的手在抖,整個身子都在抖,這是長久以來積壓起來的巨大的恐懼,而這恐懼也將一步步擊垮她所有對生的渴望。
“滾開!你誰啊?”有人在我扶她起身的時候,猛地推了我一把,我沒有抬頭看那人,目光落在秦箏的身上,她愣愣的坐在地上,目光越過我看向我身后的人。
她不敢起來。
她甚至都不敢起來。
她下意識的把我的手往身前拉了拉,目光里閃爍著的是無盡的哀求和怯懦,她很怕,她怕我的舉動惹怒那些人,她怕自己挨打,或許也怕我會挨打。
我站直身子,轉身看向身后那人。從偶然一次公交車上遇見秦箏到今天,我觀察了她近兩個月,兩個月的時間,她年齡多大,上幾年級,家里幾口人,常去哪家圖書館,喜歡吃什么零食,常走哪條路等等,我都清清楚楚,連帶著一起弄清楚的還有眼前這幫人。
華嚴,16歲,父母早亡,跟外婆生活,認識了一些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脾氣暴躁不服管教,去年因聚眾斗毆進少管所三個月,事后仍不知悔改。身后這一群人多是和她“志趣相投”的人,糾結在一起以霸凌為樂。
“華嚴?”我自上而下斜睨著打量她,許是被這樣挑釁有些不爽,她猛地甩了一巴掌過來,從力道上判斷這一巴掌如果落在臉上定是火辣辣的疼,被鉗制在頭頂的時候還在躍躍欲試的往下落,我握著她的手腕,力道一寸寸加深,她眉心也凝的越來越重,“看屁啊,還不幫我。”見一個人討不到便宜,她沖一旁的人大喊道。話音落,頓時三五人拳腳而,“啊!”不等近身,華嚴先一步跪在了地上,“松,松.......松開......”此時她的手腕已經被彎成了九十度,見狀那些人紛紛愣在原地,不敢再上前,“咔!”“啊!”兩道聲音并處,前者清脆,后者慘烈,之后華嚴拖著長長的顫抖著的哀嚎聲蜷縮在地上,骨折當然疼,被人生生掰斷手腕更是疼,可這疼是她應該還的,如果她能記住這疼,從此好好生活,對她也算善舉。
“從我認識小箏開始,你總共打了她七次,現在就算清了。”我的聲音不大,但從她的眼神我可以確信她聽得清清楚楚,但那眼神太不友好了,于是我在離開前又補充道,“以后小箏但凡受一點傷,我都記到你頭上。不信,你就試試。”說完,我把秦箏扶起來,她看著我,眸子里有疑惑,有感激,還有害怕。
她的臉紅腫一片,我從兜里掏出一個口罩給她帶上,“沒事了,以后……沒人敢欺負你。”我幫她把書包從地上撿起來,又彎身拍掉她身上的土。她像一只受驚的鳥,在驚慌之后流露出無盡的不安,這不安有華嚴給的,也有我給的。她不知道我是誰,縱使她無比的希望有人可以來解救她,幫幫她,但一定沒有想到會有人用這種粗暴的方式吧。所以她的害怕我懂,她的不安我也懂。
送秦箏去學校后,我站在學校門口愣了很久,為了克服頭痛我學會了喝酒,但什么時候學會抽煙的我卻記不清了,那日我站在學校門口的香樟樹下,點了一支煙,目光透過煙霧陷入一片濃色里,那片濃色里慢慢聚出人形來,它笑我,它說,“你逃不開的不是這雙眼睛,而是你自己。”
于是我把煙頭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腳,煙滅了,霧也散了,我對著空氣冷冷的回了句,“去死。”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日齊海也在。某日醉酒,齊海舉著紅酒杯透過杯壁看我,他說:我從沒見過一個女孩可以那么狠。也是那一瞬間,讓他對我產生了諸多猜想。猜想我的過去,也猜想我的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