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來越深，離市區越遠，天上的星星越亮，不知走了多久，車子停在了一處加油站。加好油司機去結賬，另一人去上廁所，車上只留了我和厲暮。我借著月光看他，他蜷縮在后座上，頭發長的起了卷，臉上污濁不見膚色，我用手撫摸他的臉頰，粗糙的沙粒感，那道刀疤微微隆起，我把手臂攤開，苦笑道，“你看，我們的刀疤好像。”

不知是不是聽到我說話，他輕咳了兩聲慢慢睜開眼來。他不說話，也沒有轉頭看我，而是直盯盯的看著窗外，我也隨著他的目光望出去，是一片沉寂的黑。

“以前我不怕黑的。”他開口了，聲音嘶啞無力，“但是現在很怕。”

我的心疼了，如同油蠟滴在了手上，是一瞬間的灼疼。我該說些什么？我該怎么回他，道歉嗎？他需要這樣的道歉嗎？

我沉默。

我無話可說。

“你是故意的嗎？”良久，他強撐著身子緩慢的坐起來，將半邊身子倚靠在另一側的車門上看我。

“故意讓謝婷告訴我你要回朔州，故意騙我去追你，故意設計圈套讓葉固淳囚禁我，這是你們葉家獨有的陰險是嗎？”他看著我，似是笑了，可越是笑那雙眸子越是陰戾“當然......也是我活該，活該去找你，也活該......”他沒有把話說完，不知道是不想說了還是沒力氣說了，側著頭閉目靠在車窗上，微微地喘著氣。

我看著他，如果我是巧言善辯的人，如果我習慣為自己辯解，我總可以開口說一些話，哪怕只是告訴他，唐胥也讓人綁架了我，我為此也身染毒癮每天承受劇痛之苦，我并不比你幸運多少，我其實和你一樣啊......

可我不是，我不是巧言善辯的人，所以只當他說都是我故意設計陷害他時，我除了訝異之外，唯有難過。難過他竟在日日苦痛里把我刻畫成了這樣的人。

我問，“那我此刻在做什么？”

他不語，像是沒聽到，又像是不想回答。

夜色黧黑，窗外仍舊淅淅瀝瀝的飄著雨，幾滴淚就隨著那雨流下來了：“即是要設計害你，為什么又要救你？”這是我的解釋。蒼白，又用足了力氣的解釋。

“咔”車門開了，他們回來了，見厲暮醒了，副駕駛的人連忙問道，“你怎么樣？還撐得住嗎？”

厲暮朝副駕駛看了一眼，搖了搖頭，“沒事。”

“現在是凌晨三點，周邊沒什么吃飯的地方，大概要等天亮了，等......”

“我不餓。”不等那人說完，他開口打斷道，又問：“現在在哪兒？”

“城郊，高速路口被葉固淳的人堵了，本來打算抄小路的，但是走了幾條路都不通。我們只能......”

“開車。”聽罷，厲暮把身子正了正斜睨著眼睛看著窗外。

“開......開車？”司機呆愣著沒動，反問道：“往哪兒開？”

“高速路口。”

“可是......”

“拿錢辦事的規矩不懂嗎？”厲暮呵斥道，聲音不大，卻異常孤冷。至此那人不再開口，乖乖發動車子，調轉車頭往高速路口走。

大概四五十分鐘后，遠處的燈光越來越亮了，我朝遠處看了一眼，距離高速路收費站越來越近了，路邊停著六七輛黑車，車旁邊站著幾個黑衣人，他們目光尋游的朝四下看著，“開過去。”厲暮開口道。

車子一步步駛近，大概距離四五百米的時候那一行人突然不約而同的警覺起來，不約而同的低頭看手機，隨后迅速抬起頭來四處尋找，他們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夜色黑，他們不可能知道我們在這輛車上。

正是詫異，只見那一行人迅速圍了過來，路邊的車子開著遠光燈發動起來，越來越近了，越來越近了，厲暮陰聲喊道“撞過去。”

開車的人一愣，隨后轟大油門沖了過去，黑衣人側身避開時用力拍了幾下車窗，隨后路邊停著的車緊隨其后追了過來，此時恰巧ETC通道無車，司機一腳油門急轉進ETC通道。與此同時厲暮突然壓身過來，憤恨的攥住我的手腕，“在哪兒？”

“什么在哪兒？”我嚇了一跳，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如果沒有跟蹤器，你以為他們為什么會知道我們在這輛車上，又怎么會幾條路都走不通？”他咬牙切齒道，我也終于恍然大悟。

“沒有，我身上沒有跟蹤器。”我把衣兜掏給他看，我是從來不帶首飾的人，衣服又是今天出門剛換的，不可能有跟蹤器。

難道......

他看著我，片刻又轉頭看了看身后，那幾輛黑車開著雙閃緊追在后。

“甩掉他們。”厲暮戾聲喊道。

“那就只能出高速了，前面兩公里有出口。”

“出去。”厲暮不時轉頭往回看，后車壓的很近，出口越來越近，厲暮突然喊道“壓低車速，打轉向燈，換車道。”司機一一照做，“不要真的出去，甩他們過去。”

“好。”司機似乎心領神會，先是壓低車速駛入出高速車道，隨后又提速超了幾輛車，一行出高速的車并在一起，又都打著轉向燈，夜色黑，司機在臨近出口時急打方向盤，駛回高速路，再回頭果然有兩輛車沒有跟準駛出了高速路，后面后知后覺的車發現后及時變更車道追了上來。

此時厲暮的臉上露出笑意來，“下一個路口，還這樣做。”

“好。”

如此反復幾次之后，厲暮說，“機會來了。看到了嗎？”他揚了揚下巴，司機透過后視鏡向前看，發現前面那輛車和我們的車型一摸一樣。

“想辦法讓他們混淆。”厲暮開口。

聽了這話，司機似是被挑起了興致，竟有了玩性，“這好說。現在有幾個不是路怒癥的。”說罷，猛踩了一腳油門，超到那車前面，又幾次急踩剎車壓了那車幾腳。果真，那車司機在狂按了兩聲喇叭之后追了上來，行到并肩時，車里的司機落下車窗，怒罵道“孫子，是不是有病啊！”

這邊司機也落下車窗，喊道：“爺就是看你不爽。”說完一腳油門轟到了前面，后車被惹急了，追了上來，兩車前后錯落，你追我趕，很快下個路口越來越近了，“準備。”厲暮提醒道。

“明白。”司機在臨近路口時突然一個降速駛出了出口，前車不知，仍舊轟大了油門往前沖，果真把后邊的尾巴全都引了過去。

“漂亮！”司機在甩掉他們之后，興奮的拍著方向盤大叫道。我轉頭看向厲暮，此時的他已恢復如常閉目仰頭癱坐在座椅上，心緒難辨。

他累了。

我也累了。

“厲公子，接下來……”副駕駛的人凝眉問道。

“是不是離杭州很近了？”他問。

“是。”

“行西路39號。去那兒。”他把手搭在額上說道，眉心緊皺。

“可他們很快還會再追上來。”司機透過后視鏡看了一眼。一陣沉默之后，見厲暮不語，便閉嘴不問了。開了導航，往行西路一直開。

行西路39號，那是哪兒？我心有疑問，只等到達。

天色漸漸亮起來，不是耀眼的亮，而是混混郁郁的亮，看樣子今天也是一日陰雨天。我把目光投放在遠處那片魚白色里，思緒陷得越來越深……

我身上有三處傷口，手臂上這條是在監獄留下的，腹部那條是十二歲盲腸手術留下的，還有后背一條……外婆說是三歲摔傷留下的，我暗自朝腹部傷疤按了按，又搖搖頭，怪自己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