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在琉璃盞中流淌,千仞悠悠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案上鎏金香爐。
爐蓋掀起的瞬間,沉香屑簌簌落在她月白裙裾上,洇出幾點暗痕。
窗外一樹桃花開得正盛,花瓣落在她未綰的青絲間,倒像是簪了支會呼吸的珠釵。
蟬鳴撕扯著暑氣,她忽然將青瓷盞往案上重重一擱:“整日在這吃茶聽曲,我都要長出青苔了!白暮染,你真是把我當古董一樣供著了。這也不讓去那也不讓去。”
在最初的日子里,千仞悠悠與白暮染之間,總是隔著一層無形的薄紗,言行舉止間滿是初逢時的拘謹與客氣。
每一次對話,都像是精心斟酌過的,帶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然而,時光悄然流轉,短短幾日相處下來,那層薄紗竟在不知不覺間悄然褪去。
白暮染雖依舊不讓千仞悠悠出門,卻每天都會抽出時間來到她身邊,陪著她談天說地。
起初,話題不過是些不痛不癢的日常瑣碎,可隨著交流的深入,那些隱藏在表象之下的真實漸漸顯露。
如今,千仞悠悠與白暮染相處時,早已沒了最初的生分。
千仞悠悠無需再小心翼翼地拿捏言辭,能夠毫無顧忌地展現自己最真實的性格,或開懷大笑,或率性吐槽,不必再偽裝出一副完美的模樣。
白暮染亦是如此,那些平日里的偽裝與客套逐漸消失,展露出的是一個更加真實的自己。
但千仞悠悠再好的性子也受不了這些無聊的日子,對于千仞悠悠而言,活著就已經是件不容易的事了,再去講究那些繁瑣的禮記規律,實在是多此一舉。
白暮染卻對此樂此不疲,認為這樣生活才更有儀式感。
白暮染執壺的手腕懸在半空,茶湯在暮光里凝成琥珀色的斷珠。
他望著少女裙角沾著的茶漬,忽想起三日前她偷溜出桃源被抓回時,發間還沾著著墻頭的幾朵桃花——此刻那花正蔫在青玉花屏里,花瓣蜷縮如嘆息。
“云片糕要配凍頂烏龍才好。”看著少女抓起不知道第幾份云片糕,他故意將茶筅攪得叮咚作響,冰裂紋盞中騰起的霧氣模糊了眉目
“知道你不喜歡苦味,昨晚辰哥特意送來些玫瑰露,摻在茶里能壓苦味。”
白暮染輕抿一口茶水,淡淡的茶香彌漫在空氣中,仿佛置身于茶園之中。
“你是怎么做到每天都喝這些茶的?”千仞悠悠扶額道,她實在不能理解這白暮染年紀輕輕怎么活得跟個退休老干部似的,天天拿著茶具茶寵泡普洱,這哪里是一個年輕小伙子該有的樣子。
“你不懂~品茶就是品味生活,品茶有啜苦咽甘,茶也,人生也~茶在被注入熱水的那一刻,便開始了它新的生命。所以啊……”說到茶白暮染便打開了話匣子喋喋不休地給千仞悠悠講解起來。
“打住,打住!我可不喜歡喝你那苦的要命的普洱茶,你還是給我整杯玫瑰白桃烏龍吧。”千仞悠悠連忙喊停,她可不想再聽這位老干部跟她說什么茶道禮節什么的,簡直就是浪費青春!
白暮染的指尖在案底輕叩三下,暗格里悄然滑出套掐絲琺瑯茶寵。
鎏金蟾蜍吞吐的霧氣里,藏著能安神的迦南香:“玫瑰白桃烏龍?“他忽然變戲法似的從博古架后取出青瓷罐,罐身繪著的并蒂蓮在暮色中緩緩綻放,“要配寒山寺的雪水才...“白暮染喋喋不休開始講解他的茶文化,眾人皆知白家小少爺對茶道簡直可以說是情有獨鐘。
尤其是花茶,對花更是珍如生命。
“白花花!“少女忽然將茶匙擲向窗外驚起一片白鷺,金屬撞擊青石的脆響驚散了滿庭春色。桃花花瓣簌簌落在她肩頭,凝成串晶瑩的珠鏈,“你聽,連鳥兒都嫌你嘮叨!“
千仞悠悠剛開始她還是害怕白暮染不高興,便唯唯諾諾地聽白暮染給她講那繁文縟禮的禮節,茶道文化,可這些繁瑣的禮節聽多了,像她這般活潑好動的性子就感覺味同嚼蠟般難受。
于是偶然一次才發現,原來無需這般客氣,桃園的傭人們經常都以各自工作為理由逃離現場。
而千仞悠悠也是一樣。
“泡就泡嘛,好端端的生什么氣呀。”白暮染小聲嘀咕道,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下,用紅木制成的木勺舀上茶葉放進蓋碗,用旁邊壺中燒開的水淋過,蒸汽攜帶著茶香裊裊上升。
沸水反復相沏,而后倒進瓷碗中,置于千仞悠悠面前,白暮染以大拇指、食指、中指,呈“三龍護鼎”,力道輕緩柔勻地端起青瓷,不破茶魂。
青瓷托于掌心,幾片茶葉在清澈碧綠的液體中舒展,旋轉,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芽影水光,相映交輝。
茶沉入杯底,似筆尖直立,天鶴之飛沖。
所有茶中烏龍價格雖算不上昂貴,但是它的浸泡功夫卻是最為講究的。
烏龍茶是發酵茶,沖泡烏龍茶的水溫最好100攝氏度,水溫高,茶汁浸出率高,茶味濃香氣高。白暮染拿起茶壺輪流給幾杯同時倒茶,倒完之后,剩下的茶湯分別點入各杯中。
“七泡有余香,九泡不失茶真味。茶性寒,要熱飲,趁熱喝吧,冷了會傷脾胃。”白暮染將茶端給千仞悠悠,微微一笑。
清雅迷蕩的甜香,空靈而柔雅的綻放著柔美的氣息,玫瑰花茶剛入口時很苦澀,但咽下后會有暗香殘留,那是一種溫潤的香氣,令人唇齒噙香,回味無窮。
白暮染的耳尖在燭光中泛起珊瑚色。他垂眸整理茶席上凌亂的器具,藍田玉茶匙與汝窯盞相碰的脆響里,混著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父親說茶席如戰場,失儀便是...“
“停!“千仞悠悠突然拍案而起,動作輕巧卻又帶著一絲俏皮,像是被什么有趣的東西突然觸動了靈感。
他微微挑眉,語氣里帶著幾分調侃和輕松:“小花,這美味的玫瑰白桃烏龍茶要是知道它被你當成了敵人,估計得‘嗚嗚嗚’哭的好可憐吧。”
白暮染的手指微微一頓,藍田玉茶匙輕輕落在茶席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抬起頭,眼神中帶著一絲迷茫,又透著幾分認真:“可是,父親說……”
“哎呀,白暮染白少主,你這小腦袋瓜里不要老是裝著‘父親說’‘父親說’嘛。”千仞悠悠挪到茶席邊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胸前,語氣里帶著幾分調侃和輕松,“你父親的話固然重要,但你也不能完全照搬啊。茶道,是讓人放松、享受生活的一種方式。要是你一直繃著,那不就失去了它的樂趣了?”
少年整理茶巾的指尖驀地頓住,藍田玉茶匙與青瓷相碰的脆響里,混著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他忽然想起昨日見她偷折桃枝,發梢沾著晨露在朝陽下熠熠生輝,比任何茶道演示都鮮活。
千仞悠悠見白暮染沉默不語,微微一笑,湊近了一些,語氣里帶著幾分玩笑:“小花,我知道你茶道厲害,要是以后能給我當個專屬茶師,那可真是太棒了。我保證,絕對不讓你‘打仗’,只讓你泡茶給我喝,怎么樣?”
白暮染望著她眼底跳躍的星子,手中茶壺懸在半空,壺嘴垂落的銀鏈映著燭火晃成虛影:“專屬茶師?“
窗外恰有微風穿廊,卷著桃瓣撲進半開的雕窗。
一片緋色落在少女晃動的茶湯里,竟凝成微縮的并蒂蓮模樣。
“難道我們白少主舍不得白家這鎏金嵌玉的茶席?“千仞悠悠用銀匙攪碎盞中幻影,陽光在她身后漾開流螢般的光暈,“還是怕我付不起工資?“
她忽然捻起案上殘存的玫瑰,花瓣在指間碎成緋色齏粉,暗香驚醒了博古架上打盹的琉璃鸚鵡。白暮染腕間的佛珠突然斷裂,檀木珠墜地的脆響驚散了滿室的茶煙。
他俯身去拾那散落的珠子時,不經意間瞥見少女裙裾下若隱若現的舊傷,那傷痕形如折翼的蝶,觸目驚心。
“白家祖訓曾記載……”
白暮染剛想開口,卻又被千仞悠悠搶先一步。
“現在不是‘父親說’了,是‘白家祖訓’了,小花,你什么時候能做自己啊。”千仞悠悠晃著茶盞,調侃道,語氣里帶著幾分戲謔和無奈。
白暮染望著那尾隨水波游動的金鯉,恍惚間看見七歲那年跪在祠堂描摹《茶經》的自己,墨跡暈染宣紙時,也曾幻想過浪跡天涯。他微微嘆了口氣,心中五味雜陳。
“叮——”一聲脆響將他從恍惚中驚醒。千仞悠悠的銀匙正抵著蟾蜍茶寵鼓脹的腮幫,琉璃鸚鵡在架上撲棱翅膀,抖落三兩根染著玫瑰香氣的翎羽。
“哇!原來白家的茶寵會哭呢。”少女忽然將蓮子按進蟾蜍微張的嘴,鎏金眼皮竟真的顫動起來,“你瞧,它也不愿困在這方寸茶席。”蟾蜍口中突然噴出緋色煙霧,幻化出蒼山巔的云海。
她原本就是活潑好動的性子,這幾天經歷這么大的變故,心神不寧,更是在云染閣里悶不住。
此時此刻,她仿佛找到了一個發泄的出口,眼神中透著一絲頑皮和不羈。
白暮染微微一愣,心中一陣復雜的情緒涌動,然而他的笑容依舊保持著溫和的外表,仿佛內心的波瀾未曾顯露。
他知道,作為白家的少主,肩負的責任重如山,然而和千仞悠悠在一起的時光,卻讓他感到了一種久違的輕松。
他放下心中那份沉重的執念,認真望向她的雙眸:“我知道,但人生來就是要肩負一些責任的,無法逃脫,也無法舍棄,不過既然你喜歡,那我就多泡一些給你。”
千仞悠悠一聽,頓時忽略掉前半段話,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仿佛黑暗中被點亮的星星,映照得她的臉龐愈發動人。
她輕輕搖晃著手中的茶杯,茶水蕩漾,猶如她內心的波動,恣意又清新:“那我就不客氣了,但要是能出去玩就更好了。”
千仞悠悠的笑聲清脆如鈴,傳遞著她難得的輕松。
此時,窗外的陽光透過流動的云層灑落進來,明亮而溫暖,仿佛是為她的言語添上了一抹金色的邊框。
白暮染微微嘆息,眼中流露出幾分復雜的神情。他想起外面的世界,想起那些正在進行的爭斗與紛擾,心中難免有些憂慮。
“外面的世界很復雜,有很多人和事,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簡單。”
“可我想去看看!”千仞悠悠的眼神堅定,仿佛是那無畏無懼的風,直直沖向未知的彼岸。“我不想被束縛住,我是自由的!”
她的一番話,像是一把利刃,劃破了白暮染心中的柔軟。
此時的他,恍若被千仞悠悠的勇氣所激勵,想起了自己作為少主的責任與使命,但也深知內心深處對自由的渴望。
他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白暮染望著千仞悠悠那堅定的眼神,心中涌動著復雜的情感。
他深知,對于千仞悠悠這樣的女孩來說,束縛與規則只是暫時的枷鎖,她終將如鷹擊長空,翱翔于天際。
“再堅持堅持吧,很快,就到孟斯誕學院的最終海選賽了。”白暮染的話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與鼓勵。
千仞悠悠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期待與興奮。她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那片廣闊的天空,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翱翔于天際的身影。
接下來的日子里,白暮染與千仞悠悠更加努力地修煉與準備。
第二天,白暮染特意為千仞悠悠泡了一壺上好的玫瑰花茶。茶香裊裊升起,仿佛在為他們的征程送上最美好的祝福。
“這茶……真好喝。”千仞悠悠輕抿一口,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她知道,這不僅僅是一杯茶,更是白暮染對她的關心與鼓勵。
“喜歡就好。”白暮染微微一笑,目光中充滿了溫柔與堅定,“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要全力以赴”
“那是當然啦!本小姐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玄靈師的!”千仞悠悠的笑聲驚飛了檐下宿鳥。她轉身時裙擺掃落桌上的茶罐,白桃與玫瑰的香霧里,白暮染悄悄將翡翠蓮子塞進暗格——那上面不知何時多了道細如發絲的裂痕,恰似他此刻動搖的心旌。
白暮染低頭整理茶席,將濺出的茶湯描摹成展翅的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