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群山連綿，綠油油的水田如詩如畫。

記憶中的那個故鄉就在前頭了。

當浩浩蕩蕩的千萬畢業生與歸國大軍擰成一股洪流涌入發達城市或者國際大都市的時候，歐陽向前卻正在奔赴中國中部的一個貧困山村的路上。那個山村有他的親人，有他的童年回憶，也有他的鄉愁。現在，一定還有他的夢想。

人們可能會走遍天南海北，也可能在鋼筋水泥的城市中喝著咖啡、聽著音樂，但也可能會在很小的時候就幻想能夠聽到天上的仙女們美妙的歌聲。直到有那么一天，人們靠近故鄉胸膛的時候，心里會冒出兩個字：回家。

而這兩個字有的時候，就是人一輩子的念想。

現在，在歐陽向前的心里很清楚，那個曾經熟悉無比的故鄉在越來越近，那個曾經如同夢境一般飄渺模糊的故鄉就在前方。

他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雖然坐的是綠皮火車，但歐陽向前心中還是涌起一股豪邁之情。事實就是如此：當歐陽向前身在這輛綠皮火車上的時候，他真正明白了自己將前往何方。也十分清楚，只有回到故鄉后，他心中的無家可歸的感覺才會真正結束。

想起剛剛在星城站臺道別的情景，歐陽向前心里很不是滋味。

歐陽向前拍了拍謝文靜的肩膀，說道：“自己一個人在漁都闖蕩，多多珍重。我們還會見面的，不要搞得這樣難舍難分的，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

這一次，謝文靜沒能像平常那樣，女強人一般干練堅強，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伏在歐陽向前的肩上，哭得梨花帶雨。讓歐陽向前一陣心疼。

“師哥，我會來看你的。好好干，等我來的時候，就是采訪你了。但是，現在，我也要抱一個！”看著剛才謝文靜當著李小鋒、林長江等人的面，靠在歐陽向前的肩上，就差點躺到懷里去了。顧小佳一點不示弱地說道。

歐陽向前抱了抱顧小佳，苦笑道：“真是個丫頭，師哥也會想你的。采訪就免了。照顧好自己，照顧好老師！”

顧小佳揉了揉眼睛，抽了抽鼻子，說道：“我會的。但是采訪肯定是要來的。”停頓了幾秒，靠近歐陽向前的耳邊道：“師哥，我喜歡你！”

歐陽向前心里一顫……

歐陽向前伏在車窗邊，朝著站臺上的同學們揮手告別。

列車鼓蕩起來的風，揚起了謝文靜和顧小佳的衣裙，她們兩個一個長發，一個短發，有著不同的氣質，但此時，在歐陽向前眼里，她們是同樣的美麗，同樣的飄逸，好像都是從天上走下來的仙女，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春蘭秋菊，各擅勝場。

車仍舊在前走，很多的場景都在一一退去。那長發和眼淚，柔情和友情，祝福和離愁都在漸漸遠去，迎面而來的，是田野、山巒、溪流、樹林，以及廣袤無垠的中國農村。

歐陽向前一時恍惚，一時清晰。

他記得很清楚。3天前，自己從紐約肯尼迪機場飛回星城。臨回國那天，他打著紅藍條紋領帶，戴著雷朋太陽鏡，在一塊廣闊的草坪與耶魯合影，向M國告別。

后來想一想，這樣可能不合適。于是換了衣服。歐陽向前身著博士服，在校園里，與耶魯合影，向M國告別。

——30多天以前，他拿下了耶魯大學雙料博士學位，讀的是教育學和政治學雙專業。

——300多天以前，還是嘻哈范十足的、留著長發的歐陽向前，戴著鴨舌帽和耶魯同學組建了一支搖滾樂隊。他在做鼓手和貝斯手之間猶豫。

一位黑人哥們兒笑著給他“建議”：“兄弟，鼓手可是一個樂隊里最受女孩子歡迎的家伙！”

歐陽向前為樂隊寫過歌，歌名叫做《寂寞的心不會破碎》。在后來的日子里，他常常會回想起這支歌。

此時，歐陽向前非常清楚。M國東海岸的那一頁終究要掀篇兒了。

看著眼前的景色一幕一幕流過，頭腦中的胡思亂想也漸漸淡去。歐陽向前心里想，人生或許就是如此。過去的總歸過去，想干的事情還有很多，未來的路還要繼續走好。

新的生活，向他撲面而來。

中國鄉村的力量，向他撲面而來。

現在，要大展拳腳了。

坐了一整天的火車，到溆化縣城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從縣城到水磨口鄉集鎮上，時間倒不長，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但此時已經沒有車了。歐陽向前打算住一晚，明天再走。

下了車，填飽肚子是第一要務，歐陽向前找了家米粉店，要了碗“魚粉”。在燕京也好，在M國也好，都吃不到這個“味”。這可是歐陽向前牽腸掛肚的“舌尖上的故鄉”。

溆化的魚粉依各個部位分為魚頭、魚肉，魚雜，魚尾、魚鰭粉，魚以鯉魚、草魚為主，其他如黃沙古魚（又名黃顙魚），也能下鍋，就看個人喜好了。

坐在魚粉店中等待時，隔著玻璃窗，看著廚師“下粉”（即烹制粉）也是一種享受。此刻，歐陽向前就是如此。看著那油膩大叔一手起猛火，燒油，放魚過油，加骨湯，撒佐料，另一手投細粉于旁邊一鍋中，稍煮舀出，放于碗中。等這一邊煮得恰到好處時，倒魚出鍋。魚肉白凈，辣椒紅火，冬瓜晶瑩，白菜嫩亮。

那油膩大叔下粉，感覺就像公孫大娘重生，在跳著失傳的劍舞一般！干勁利落中有快刀斬亂麻之感，果敢中透出浪漫非凡的氣質。

可能，這便是溆化人的豪爽利落，還有飽含其中的革命浪漫主義了吧！

盼到魚粉，歐陽向前第一時間開始放自己喜歡的配菜。小桌上有榨菜，有姜絲，有酸豆角，等等。歐陽向前學著油膩大叔的瀟灑范，兩勺飄過去，不刻意增多，也不刻意減少，一碗讓歐陽向前“饞”了很多年的魚粉，便應運而生了。

開動筷子，吃著魚粉，歐陽向前找到了一種久違的感覺，故鄉的味道便在氤氳的鮮香中翩翩而至。

忽然間，小店里一陣不安，有人在呼喊“救救我老公”。歐陽向前推開擋住視線的幾個人，只見地上躺著一位五十歲左右的禿頭的大叔，剛才呼救的是正蹲在旁邊的一位中年美婦。

中年美婦女此時，正手足無措，十分慌張，不知道如何是好。只不知道一個勁地向圍觀的群眾求救。看到歐陽向前擠上前來，中年美婦一下抓住他的手，急切道：“救救我老公！救救我老公！”

歐陽向前平時酷愛中醫，加上跟耶魯同學闞雪學過一些救急知識。

從表現的癥狀和中年美婦的敘述來看，這禿頭中年男估計是心臟有點問題。于是，歐陽向前按照心臟擠壓方法進行了搶救，同時，讓中年美婦女趕緊打120。

幸運的是，只一會，禿頭中年男被歐陽向前搶救過來了，恢復了意識和呼吸，只是人還不是很清醒，恍恍惚惚的。

禿頭中年男指著自己的喉嚨說，有魚刺卡著。

中年美婦一聽，急忙問道：“老板，你這里有醋，有飯團嗎？”

老板也擔心出事，連累小店，答道：“有的，有的。”

歐陽向前跟中年美婦解釋道：“喝醋軟化魚刺，或者吃饅頭吞飯團，想把魚刺扎進饅頭或者飯團里，再咽下去，這些個做法都是不科學的。”

中年美婦看了歐陽向前一眼，眼前這個大男孩，穿著名牌鞋ECCO，長得精神又帥氣，剛剛還救了自己的老公，應該不會說話不靠譜。

反問道：“我們這里很多人家都采用這種方法，很管用的啊。怎么說不科學呢！”

歐陽向前心想，此時應該先拔魚刺，其他的放在后面再說。但又不得不耐心解釋一番：確實，在我們周圍，有一些人采用剛才你說的那些所謂“辦法”，但這個真得不科學，最好不建議如此。不要小瞧小小的魚刺，它會存在很大危險。尤其是如果采用吞咽食物的方法，那就會導致本來扎得淺的魚刺扎進更深的位置，造成很大的危險。魚刺扎進食道會導致食道穿孔，甚至是縱隔感染，嚴重的縱隔感染，會存在生命危險。如果魚刺扎進主動脈弓的前方，甚至是主動脈上，那就會導致動脈破裂、大出血等問題。那這樣的情況，只能用大的手術進行治療和解決了。

聽了歐陽向前的解釋，中年美婦臉都嚇白了。她輕聲地跟那個禿頭中年男商量了一下，說道：“這是我老公，剛才謝謝你的施救！那再麻煩你幫幫忙啦，取取魚刺，拜托！”

歐陽向前擺一擺手，表示“沒什么”。就開始操作起來。先是要求禿頭中年男放松咽喉，對其腹部擠壓了五次，緊接著，有異物咳出來了。最后，歐陽向前又叫老板拿來了手電筒，照著口腔，用筷子刺激禿頭中年男的咽后壁，還夾出了一根小魚刺來。

眾人都看到了。特別是中年美婦看到后，松了一口氣。

忙活了一陣后。歐陽向前對中年美婦說道：“基本處理好了，但是因為你老公心臟上可能有點情況，加上魚刺有可能還沒有完全處理干凈，等下120來了，建議還是去醫院檢查看看，為好！”

“舒局長，怎么是您啊，您怎么了？”120急救車上跳下一位醫生和護士，那位醫生一看到這中年禿頭男，就驚呼道。

禿頭中年男說道：“剛出了點小問題，不過，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等下，還是要去你們醫院查一查，看一看。”沒等那醫生接話，這位舒局長轉過身就對歐陽向前說道：“小兄弟，怎么稱呼？剛才不是你救得及時，我就等不到120啦，給我留個電話吧，忙完了回頭再謝謝你。”

“舒局長，您客氣了。只要是有正義感的人看到了，就會施以援手的。您還是趕緊去醫院再檢查檢查吧。”歐陽向前聽到這個中年禿頭男居然還是局長，有點驚訝的同時，急忙謙虛道。

“那可不一定噢。”

那醫生這次抓住機會，搶說道：“舒局長，這小伙子說得對，您還是得去一趟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和治療，這樣才能做到萬無一失。”

舒局長點點頭道：“好了，小伙子，現在就不多說了。今天多謝了！留個電話吧。我要上120急救車了。你看我，活這么大歲數，頭一次坐120急救車，就當體驗一把吧。”

歐陽向前本來想當個無名英雄的，結果，這位幽默風趣的舒局長強拉著歐陽向前互留了手機號碼。

原來，剛才這位舒局長，是溆化縣的水利局局長。歐陽向前知道，在溆化縣，靠山的地方吃山，靠水的地方吃水，那這個林業局和水利局的地位可是相當高，體制內的人不敢輕易得罪，再說了，誰沒有個親戚朋友，萬一哪天求到人家頭上，也好說個話、求個情什么的。老百姓呢，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腳，平時也是尊敬得很！

歐陽向前望著遠去的120急救車，一陣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