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進來的均是各衙番子們，領班們。他們一個個目光炯炯的看著她。

虞青竹看這陣勢不對，今日這下馬威來得格外猛烈，她一個人是無論如何也打不過這幾百號人了。

她的臉色越來越白，清晰地聽到自己不穩的呼吸聲。

忽然，番役們卻齊齊跪倒，中間讓開了一條道，吳歸自門外，笑著走進來。

虞青竹忙收斂身心神，恭敬的立在一旁迎接他。

吳歸走到她身旁，伸手把她拽到自己身邊笑著說道：“今日這下馬威你還滿意嗎？看見了嗎？他們全部都是為你下跪的。”

虞青竹誠惶誠恐，埋首作揖道，“吳嬌不明白。”

“怎么不明白呢？”吳歸說道：“為父專門抽出時間來為你授千戶印，他們也都是來恭迎你的。”

“噢，”虞青竹惶然抬起頭來，說道：“不敢當，實不敢當，”她拽起衣袍，翻身跪倒在吳歸面前，磕頭道，“多謝義父成全。”

吳歸看虞青竹緊張又興奮的樣子，心里嗤笑，無論是男是女在權力面前都得變成狗。

他臉上掛出笑容，抬手扶她起來，將一方綬印放到她手中說道，“有了這個千戶印，你可以調動錦龍衛千戶以下的任何人，還可以兼顧東廠，為父委你以重任，可千萬不要讓為父失望啊。”

虞青竹臉上露出大喜的表情，再次跪倒磕頭。

番子們齊齊高呼，“恭賀千戶大人上任。”

吳歸說了一些勉勵她的話，又指使她一定要仔細的看給她的那那張紙卷，交代完以后就走了。

虞青竹站起身來，誠惶誠恐的眼神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定清冷。她左手攥著大印，右手抬臂一揮，“你們都起來。”

番子們齊齊站起來看著她。虞青竹的嘴角慢慢牽起一絲笑，她清冷的眼神挨個看去，良久才說道，“本千戶頭一天上任，身上沒帶著荷包，待日后取了功績再請各位吃酒。”

意思就是以后有了銀子再賞給他們，番子們一聽個個面露喜色。這個看起來像娘們的千戶也很上道嘛。

“你們都退下吧。”

各個領事班帶著他們原班的人馬都撤走了，屋里還留下幾個人其中一人笑著往前說道：“千戶大人，卑職是司衣監的，卑職去給您取官服過來。”

虞青竹點頭，有些不耐地抿一抿干裂的唇，想早點離開這個地方。

東廠門外，聞淵負手站在門前，沉默良久。

閆明苦著臉說道，“真要進去給那小娘子當馬前卒嗎？”

“那有什么辦法？咱們老大都被擼了官。”魯豹子說道。

忽聽得一陣嗷嗷怪叫從東廠內傳來。

一直靜默著的聞淵，甩開大袖起步向里探去。

守衛過來攔他，什么人？那個人字還未說出口，身子已經被踢飛了。

聞淵闊步走進去，便看到一伙伙的番子一齊向那纖細的身影撲去。

他身形急動，要掠身過去，被魯豹子一把拽住，硬拖到假山處藏著。

定睛去看，原來是吳歸自外面走進來了。

不一會，三人才弄清楚，原來這是吳歸給虞青竹的上任造勢。

“這老潑皮至于嗎？這么抬舉那個小娘子。”閆明說道。

“他抬舉的不是她......”聞淵慢聲說道。

“不是她？是誰？”閆明撓頭。

是她父親背后的清流派啊。吳歸想假借她的手除掉的人，多半也是清流派的。讓他們自相殘殺啊。

三人踞在假山后藏身。待吳歸走了以后，才欲閃身出來。屋里的番子們忽然一隊隊的退了出來。不多會便見，大門打開，幾名以前在虞青竹身旁見過的番子，拱手哈腰地迎著一人出來。

其人身穿天藍色云紋飛魚服，腰間系著金玉帶，配著銀翹短劍。面如玉，唇含朱，身材纖細頎長，坦坦然立于游廊之下，端端是一個翩翩美貌少年郎。

“嘖嘖，”閆明嗟嘆兩聲，“瞧那小細腰，這虞小娘子八成是覺得自己穿這身衣裳好看，才求來此官當當。”

“齊明，”虞青竹說道，“陪我去吃點早飯。”

“是”，旁邊齊明點頭哈腰，心里特別高興，這么多人千戶大人就點他的名字，忙招呼了舊時的兄弟們一起跟著。

行至假山旁，忽然斜刺里鉆出幾個人來，拱手言道，“千戶大人。”

虞青竹一驚，定睛一看，原來是聞淵和他那兩個手下，秀眉蹙起，“你們什么時候來的？躲到這暗處干什么？”

聞淵立于前拱手，醇厚清朗的聲音說道，“屬下剛來，因見著千戶大人才得了空，這才現身出來，靜候指教。”

閆明和魯豹子翻著白眼，也學聞淵的樣子給青竹行禮。

“指教？”青竹揚起長睫，繞他周身慢慢打量。

似在品味......！

這小娘們......！閆明看那眼神，身上直起雞皮疙瘩！她看老大的眼神，很有問題！沒有尊重，也沒有害怕！

她，竟然，不害怕老大！

小娘們，你是沒見識到老大的厲害。閆明腹誹。

青竹的眼神，聞淵也覺察到了，唇線微不可查地上挑，再次出聲，“但請千戶大人吩咐。”

看他這個樣子，又行禮，又講客氣話，倒讓青竹一噎。鼻頭輕哼一聲，率先邁步往外走去。

聞淵默不作聲的跟在后面。

齊明斜著眼，打量他一瞬，尖著嗓子說道，“你哪里來的，千戶大人讓你跟了嗎？”

閆明怒氣沖沖地上前，照著他的腦袋給了他一拳。

齊明被打趴在地，瞠目結舌地看著他，控訴道，“你們到底是誰！竟敢打東廠的人！”

虞青竹此刻餓的腹部火燒火燎，已然十分不耐，轉過身來說道：“聞淵，管好你的手下，不要鬧事。”

齊明一看，千戶認識他們，也不好過多糾纏，只好爬起來，悻悻的跟在后面。

“虎落平陽被犬欺。”閆明也不避諱，仰起脖子大喊。

虞青竹慢慢轉過身來，一雙杏眼燃著怒火，“你說誰是犬？”

聞淵上前一步擋在閆明前面，拱手說道：“千戶大人息怒，他不是說的您。”

“那說的誰？”青竹臉色很不好看，看起來更有些蒼白。

聞淵默了一瞬，輕輕柔柔地說道，說的是我。“

青竹一頓。

”啊，老大，我明明說的是這個狗子，“閆明指著齊明說道。

聞淵回過頭來瞪了他一眼。

閆明滿嘴的臟話和怒火憋了回去，他不明白，他非常不明白為什么老大落到這個地步。

依老大之能，他不僅能做得了百戶，他更能做得了千戶，甚至就指揮使的位子……

神情不由落寞下來，默不作聲的挨著魯豹子走。

魯豹子感同身受，只是也不好說什么，伸出手來拍拍他的肩。

虞青竹冷冷的瞥他們一眼，轉過身去，說道：”本大人要去用餐，愿意跟的跟在后面，不愿意跟的，滾。“

”是，“聞淵接口，埋著的腦袋看不出表情，也沒人能看見他的表情。

還是那個老頭兒的云吞攤，虞青竹坐下。

其他人自發地站著。路上的行人驚駭地看著這一幕。一個更勝女子嬌媚的東廠千戶身邊，圍著一圈粗壯的大漢，他們好像唯唯諾諾，恭恭敬敬的樣子。

攤主老頭遲遲疑疑不敢過來招應。

虞青竹早餓得煩躁，她眉頭一擰喝道：”你們幾個杵在這里，百姓都不敢過來，都給我閃到一邊去。“

”是！“渾厚的聲音響起，卻又嚇了青竹一跳，氣不打一處來。

攤主老頭這才走過來，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大人，您要吃什么？“

”老伯不用怕，還是小碗的云吞，謝謝你，“秀美的臉蛋頓時露出溫和的笑。

看到她的笑容，看到她眉心的紅痣，老頭依稀有了印象。記得不久前也是這樣長相的一位姑娘來吃云吞，只是那個姑娘神情沮喪痛苦，并不似今天這位小哥，眼里放著光，臉上燃著火。

虞青竹不得不火。吳歸的用意，她很清楚，越是清楚，越有一種身處他人屋檐下的無力感。這種無力，使她窩火。她不由伸手拍拍藏在衣襟內的紙筒，至今還沒有勇氣打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