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節，意外的，冷鋒寒前來拜年。冷鋒寒是東陽郡人，準備回家過年，特地來向吳掌柜和黃開元告辭，同時拜個早年。黃開元有些納悶，冷鋒寒是個冷淡的人，也會搞人情世故？怕是有什么事吧？

冷鋒寒一來，先恭賀了黃開元武藝精進，然后就開門見山，詢問黃開元是否知道先天宗？

乍聽到先天宗，黃開元有些驚訝，隨即又釋然了。先天宗雖然正傳弟子極少，但前去“應考”的“準弟子”，可是天下各地，哪里都有。那些成功的，失敗的，活著的，又告知了多少后來者。

“我確實聽說過，冷先生也知道先天宗？”

“我也是聽我一位兄長告訴我的，也可以說是他將我帶上劍道的。當年，他也是晉升完人境之后，前往蠻荒森林，尋找先天宗的。只是他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我也再也沒聽到過他的消息。”

聽了冷鋒寒的話，黃開元稍露震驚之色，他知道先天宗不好去，知道蠻荒深林有兇險。也沒有打算要盡快前往，也一直在精心準備，刻苦磨煉。但切實的聽到一個完人境的劍客有去無回，心情立刻變得相當沉重。

冷鋒寒也知道自己的話給黃開元帶來了怎樣的沉重感，但他依舊語出驚人：“當年，我兄長晉升完人境不久，便孤身前往蠻荒森林。他不是直接去的，而是繞行荒野，一路磨礪而行。”黃開元可不就是這么打算的。“

我不知他走到了哪里？我沒有去，也沒有資格去探尋他的下落。”。這些話，冷鋒寒雖然說得鄭重，但也平淡。一來，他為人如此，極有自制力；二來，他和黃開元也沒有“真情流露”的交情。同樣的，他們交情不深，黃開元聽到這些話，雖然心情沉重，但臉上也沒有多少動容之色。

“聽聞黃先生最近開始尋險地磨礪，想必已有闖一闖蠻荒森林之意。”

“我確有此意，但并不著急，快則也要再等一兩年吧。”

黃開元進山又出山，現在還回來過年，說明他不著急，冷鋒寒也早有判斷：“黃先生要去哪里？何時去？黃先生自有決斷，冷某告訴黃先生這些，只是希望給黃先生些許參考，別無他意。冷某此次來，其實另有事相求。”

冷鋒寒用了一個“求”字，好像事情很難，態度也很誠懇但不迫切，好像黃開元不答應也無妨的樣子。黃開元有些嘀咕，但他跟冷鋒寒實無交情，看情況辦事，能辦就辦，難辦就拒絕，不會有心理壓力：“冷先生但說無妨。”

冷鋒寒也不拖泥帶水：“冷某習劍近三十年，搏殺不下百次，生平最得意的，是刺死過一位完人境的高手。”

黃開元眼中精光一閃，銳利的目光毫無顧忌地掃視著冷鋒寒，觀察和感應他的氣息。冷鋒寒說的是“刺死”，不是“刺殺”。也就是說，冷鋒寒行刺過一位完人境的高手，還得手了。而黃開元感應到，冷鋒寒神完氣足，所以，他還是全身而退。

不過，想想也正常，背后行刺，不是正面對決，有心算無心，弱勝強并不出人意料。而且這種事，不成功便成仁，冷鋒寒若不能一擊得手，那死的恐怕就是他了。但，話又說回來，要么勝，要么死，甚至可能是生不如死，黃開元若是面對這種選擇，也會感覺無比艱難，冷鋒寒，絕對是個狠人啊。

冷鋒寒不會特地跑過來炫耀，他到底要說什么？果然，等黃開元短暫“震驚”過后，冷鋒寒接著說道：“冷某劍術有成之后，便效仿古之俠士，懲奸除惡。但，其中多有冷某不敵之人，所以，冷某多用刺殺，而非力敵。

多年之后，冷某漸成刺客，而不復為劍客。冷某雖殺得了完人境，但卻突破不了上品武者的瓶頸。為此困擾多年，后來聽吳公子講述，黃先生于逆境中，力敵并戰勝段氏兄弟之事，忽有所感。冷某心里，其實當自己是一名劍客，而非刺客。

今日冒昧打擾，實是有個不情之請……冷某…想與黃先生切磋一番，請黃先生指點一二。”

冷鋒寒說完，抱拳向黃開元作了一揖，然后就站直了身子，靜待黃開元的回復。

“好。”黃開元很干脆地答應了，然后也靜靜地看著冷鋒寒，也不說話。

果然，冷鋒寒已經準備妥當：“那么，七日后，大年三十前一天，日出之時，冷某在崢嶺恭候黃先生。”

“好。”

“那冷某告辭了。”

“冷先生慢走。”

冷鋒寒走后，黃開元搖了搖頭，像是自嘲似的笑了笑。冷鋒寒來拜年，卻連坐都沒坐一下，就走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賊寇接頭。

叫下人送上一杯茶、一盤點心，黃開元自己坐下來慢慢品嘗，這本來應該是用來招待冷鋒寒的。

冷鋒寒這個人，還真像一柄劍，直來直往。劍，是利器，直來直去，干脆利落；劍客，快意恩仇。這是黃開元對劍客的印象，而黃開元只認識的劍客只有冷鋒寒一人，但這種印象在認識冷鋒寒之前就形成了。

在虛構的話本和真實的歷史當中，有名有姓的俠客，使劍的占大多數。但這些故事中，劍俠懲奸除惡，大多光明正大，殺得明明白白，死的也清清楚楚。言其罪，誅其身，為民除害，受民稱頌。

黃開元小時候也向往過，每次跟黃長生去平安縣城，總跑去聽說書的講這些故事，還打賞過幾個銅板。那是黃長生給他買糕點的，也可以買醬餅……不過，打賞過兩次之后，說書先生反而沒有之前講的多了，講到精彩的地方，也要停更多次。

黃開元記得，那次說書先生向聽眾討賞的時候，他攥了攥兜里僅剩的兩個銅板，還夠買一個醬餅，抬頭對父親黃長生說：“爹，咱們走吧。”。之后，黃長生微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然后帶他去了書齋，給他買了一本話本。

黃開元三歲啟蒙，黃長生自己教他認字。

這是黃開元擁有的第一本書，現在已經很殘破了。黃開元離開西渠村時，特意用柔軟的棉布包裹起來，小心地放在匣子里，至今沒有再拆開過，一直和黃長生的骨灰盒放在一起，現在再多了黃長生當年給黃開元打造的那條已經斷了的鐵鞭。

那天回家后，黃長生看似隨意，其實很認真地問黃開元道：“開元，你很喜歡聽故事嗎？”

“嗯，忒喜歡。”

“那你今天怎么不催說書先生再給你講講啊？你還有兩個銅錢，還可以讓說書先生再講一點。”

年幼的黃開元想了好一會，才說道：“嗯……我覺得不該把所有錢都花掉，而且，我已經聽了不少了，我們今天回來已經有點晚了，再聽的話，回來要更晚，我覺得這樣不好，故事下次進城還可以再去聽。況且，爹你不是給我買了話本，我以后就不用去城里聽書了。”

黃長生點頭道：“知道什么時候該干什么事，這樣很好。特別是自己喜歡的東西或事情就擺在面前的時候，還能把持得住，就更難得了。回到家里，你也先去淘米煮飯，現在還沒有翻過那本話本，你今天做的很好。”

黃長生說完，給黃開元夾了塊雞肉。父子倆相視一笑，繼續默默吃飯。

回想往昔，黃開元覺得嘴里的點心不香了，就默默地坐在那里。

思緒再轉回到冷鋒寒的事上。古之刺客，為義赴死，用自己的命作底色，用奸惡之血書寫公道。有人不聞其名，有人流芳百世，皆令后人肅然起敬。不知名的刺客，有的死了；有逃了，后來如何？不得而知。至于名傳千古的，都死了，有自殺的，有被殺的，有的還死得非常慘烈。也許也是因為他們死了，才被人一直記著。

劍客，也多有以懲奸除惡為己任之人。不同的是，刺客只除大惡，出手必取人性命，行事多隱蔽，不求顯名于世。而劍客，如果實力高強，自然也愿意手刃大奸大惡，實力不足時，也不介意懲戒小偷小摸；劍客行俠，有時候傷人不殺人；劍客之間比斗，也不一定次次見血。劍客不一定求名，但也不會故意隱姓埋名。

劍客追求快意恩仇，要快意，自然就會高調。越是快意，名聲也就越響，仇人自然也就越多。江湖人了結恩怨，很少會跟你講什么公平公正，單打獨斗這種事，一般是有分量的人從中斡旋，才會發生。禍不及家人，是道德共識，但不是原則。

而你再厲害，還能全家都厲害？你不害怕，你家人也不害怕？你不擔心自己，也不擔心家人嗎？所以，應對仇家尋仇的能力，才是一個劍客快不快意的本錢。

成名的劍客，要么是孤家寡人，要么有一個強大的家族，不知道冷鋒寒屬于哪一種？但冷鋒寒當劍客當成了刺客，估計兩者都不是。

劍，利而輕，以快為貴，以力為賤，乃一人敵之器。沙場大戰，“百人斬”、“萬人敵”的猛將，就沒有一個使劍的。據說，“四大帝王”之一的‘楚霸’——熊翀，亦善使劍，常約敵將斗劍單挑；但熊翀上了戰場，使的也不是劍，而是槊。

江湖爭斗，明槍暗箭層出不窮，以多欺少，那是基本操作。人多勢眾，倒也不是就吃定了一個劍客。但是在人多勢眾的基礎上，配上兩種兵器，一般劍客都得交代了。箭和盾，盾墻、箭雨，或輔以長矛，或輔以短劍。要是有不識趣的劍客還敢往里闖，必殺！

如果有人揮劍拂箭雨，挑劍掀盾墻，殺人如割草。那這個人不是劍客，他是劍仙。

黃開元一直虔誠的恪守武道，心里對仙道的向往也從未停止過。冷鋒寒，他也想當劍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