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年開春，春耕尚未開始，黃開元帶著父親的骨灰，父親二十年來攢下的金銀，父親找人給他打的一條鐵鞭，幾件自己的衣服鞋襪和一包干糧，離開了生活了二十年的村子，離開還不熟悉的縣城。

這不是黃開元第一次走出縣城。他的三次勞役，都是去修直道，而他們縣里是不通直道的。黃長生家傳醫術，在當地縣里也算混得不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家族人少，也沒有官身，純靠醫術武術支撐體面。也許是這樣的家庭背景，讓他心氣比別人高，更想做出一番成就。黃長生從小就教授黃開元醫術武術，在黃開元很小的時候，就經常背著他進山采藥了。黃開元十三歲獨自進山，十五歲就出過縣界了。

黃家家傳的武術是《虎形術》《虎尾鞭》，《虎形術》屬于醫家《象形術》的一支，是導引術。導引術養生強身，不重實戰，但也被歸入武術范疇。黃家的《虎形術》也并不正宗，如果正宗，黃長生當年出道的時候至少也是上品武者。《虎尾鞭》是實戰武術，屬“講武堂系”，“講武堂系”就是指歷代朝廷、軍隊開辦的類似“講武堂”的機構，收集民間流傳的武術，進行總結整理，再去蕪存菁，傳授給士卒，再由士卒帶回民間的武術。這類武術簡單實用，但境界上不去，一般卡武者這一關，升不上完人境。

黃家憑借不正宗的《虎形術》和不斷完善的《虎尾鞭》，在一縣之地混得有頭有臉，這份體面幾代不斷，是真的持家有道。從父親的回憶錄里，黃開元大致推測出黃家的情況，倒是不擔心找不到，反正不著急。但一個體面的家族，恐怕不會接受一個當過草寇的族人，到時再說吧。

黃長生雖然精通的是家傳的《虎形術》和《虎尾鞭》，但他一開始傳授給黃開元的卻不是這兩門武術，而是他草寇生涯最后一票，搶到的一門導引術，名叫《抱元戲》，不知道和大名鼎鼎的龍虎宗《抱元功》有沒有關系。《抱元戲》沒有定勢，抱著一個圓球，搓揉滾抓，走圈劃圓。看似簡單，然養練之效甚佳，功力越深，就用越重的球。黃長生晚年一直堅持虛抱文練，才能穩住傷病，多護著黃開元幾年。黃開元開始也這么練，等身子漸漸長開，功架漸漸成型，改成用黃泥球實球武練。隨著黃泥球的分量增加，黃開元逐漸修成皮肉大成，筋骨大成，晉升初品武者、中品武者。在十八歲那年，達到臟腑小成，一只腳踏入上品武者的境界。這個時候，黃長生便將《虎形術》和《虎尾鞭》傳給黃開元。在三門武術的相互印證下，黃開元達到臟腑大成，成為不折不扣的上品武者。也是這一年，黃長生走了。

又過了兩年，黃開元感覺碰到了父親所說的那層看不見的窗戶紙，最終下定決心，到外面的世界尋找機緣。踩著落地生根的步法，走在寒冷未消，依然感覺堅硬的土路上。黃開元時不時地想起家里那間小練功房，想起那塊被他踩得比直道還結實的土地。不記得是第幾次出村，出縣了，但這一次，可能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