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疏云點點頭，心想：“這武進唐荊川看來名頭不小，這么小的孩童都知道他”，便要把書遞給徐有勉。

她手剛伸出去，突然心頭一震，嘴里喃喃念道：“武進唐荊川，……武進唐荊川，……”。

她突然想到了錢錞臨終對她說的話“房錢和……，轉交五斤糖……進船先……”。當時錢錞說得斷斷續續，也沒說完。

現在她突然腦中一片豁亮，錢錞分明想說的是轉交武進唐荊川先生。卻被自己誤會成了什么五斤糖。她又皺眉，忖道：“那這‘房錢’又做何解呢？”

徐有勉見她手伸了出來，卻呆呆出神，有些奇怪。

朝她身后望去，見凌樞的木劍、包裹、酒葫蘆都放在桌上，心中更生疑惑。

定一定神，伸手要從她手中拿書，卻只覺手一震。哎呦叫了一聲。

原來燕疏云凝神思索，不知不覺手中布滿真炁，傳于書上。這一叫讓燕疏云回過神來，見徐有勉捏著手，忍著痛的樣子，頗覺不好意思。

連忙把書塞到他手里，含笑道：

“我剛才想著事情，你不要怪。”

徐有勉拿過書，把書塞到袖子口袋里，向后退了幾步，向燕疏云拱手作揖，拜了拜，道：

“大姐，那我走了，你看見凌大哥，就告訴他，回來時到我家里說一下，他知道的。”

說完，轉過身來，一溜煙就不見了。

燕疏云見他走到急忙，似是被嚇到了，不等她回答轉身便走，可算無禮。心中有些生氣，但隨即想和一個小孩子計較什么，自己笑了一下。

她正要轉身，突然瞥見地上有個小冊子，似是那叫徐有勉的小孩剛才走得急，從袖中掉下來的。

她彎腰拾起，翻轉過來，見打開的冊頁上有一首詩，一見就知是小孩畢恭畢正用正楷抄寫的，第一列寫著：

“唐荊川先生所作《峨眉道人拳歌》”，下面內容是：

浮屠善幻多技能，少林拳法世罕有。

道人更自出新奇，乃是深山白猿授。

是日茅堂秋氣髙，霜薄風微靜枯柳。

忽然豎發一頓足，崖石迸裂驚砂走。

去來星女擲靈梭，夭矯天魔翻翠袖。

舑舕含沙鬼戲人，髬?磨牙贙捕獸。

形人自詫我無形，或將跟絓示之肘。

險中呈巧眾盡驚，拙里藏機人莫究。

漢京尋撞未趫捷，海國眩人空抖擻。

翻身直指日車停，縮首斜鉆針眼透。

百折連腰盡無骨，一撒通身皆是手。

猶言技癢試賈勇，低蹲更作獅子吼。

興闌顧影卻自惜，肯使天機俱泄漏？

余奇未竟已收場，鼻息無聲神氣守。

她看到第五第六兩句時，臉上已然變色。

讀完全詩，從桌上搭膊里拿出一個油布包。揭開油布，里面卻是折疊成方塊的一長幅絲絹。絲絹上是其父洪源手繪的拳譜。

展開絲絹，拉到中間，赫然寫著第九招：星女擲靈梭，下面是圖解招式。再翻下去，第十招，天魔翻翠袖；第十一招：舑舕鬼戲人；第十二招：髬?贙捕獸。

她七歲那年，父親練功炁變，打死在家做客的友人，又走入深山，不知所蹤。此事在她年幼心靈中烙印極深。

其父洪源乃是武癡，自創恍形拳，編為一冊。自她五歲教認字習武，便讓她反復讀這冊。

七歲遭遇大變，師父收養她時，隨身攜帶之舊物也就是這一冊拳經圖解。

這峨眉道人拳歌中的五六兩句所述分明便是其父自創拳法的招數，縱然名稱巧合，也斷無如此巧法。

看第一列，這詩是唐順之所作，被這小孩抄錄。這詩中所述之峨眉道人多半和自己父親有些關聯。

但父親創制這拳法后，除了給自己講解也并未收徒，難道是炁變成妖后傳給了這峨眉道人，這詩中說“乃是深山白猿授”，不知是真是假？

她皺眉沉吟了半晌，覺得只有找到唐順之，才能解答疑惑，甚至能探聽到父親后來下落。

現在看來，是非要到武進找唐順之問一問不可了，順便按錢錞之托，把玄鯉送去，可謂一舉兩得。

只是這個鉛盒裝的玄鯉，帶身邊，頗為狼犺。

她想到鉛盒，突然心頭雪亮，錢錞對她說的遺言乃是把玄鯉放鉛盒，轉交給武進唐荊川。

此時全然貫通，再無疑惑。便打定主意，把包裹收拾了一下，出了釣臺寺，往山下走去。

這下山的路，卻是北邊的山坡，她思量下了山，轉到官道上，再往南走就是了。又轉念想要是江陰縣城能進去，便先到縣城里吃頓好飯。

這般想著，腳下飛快，沿途未見倭寇蹤影，似是都撤走了。

不多時便已至山下，卻見離山腳不遠的小路、大路上，三三兩兩有不少鄉民推著車，載著行李，似是從江陰縣城里出來的。

心道：“這倭寇攻城的危機解得這么快么？”

她奔到最近的一條路上，見一個二十歲出頭，儒生模樣的人，身穿青袍，從北往南走來，緩緩踱步，東瞻西顧，意態似甚為悠閑。

這人袍服用的絲綢頗為名貴，當是富豪人家子弟。

她走上前去，行了個禮，那青袍儒生還禮。燕疏云問道：

“先生是從江陰城里出來的么？倭寇都走了么？”

那儒生楞了一下，隨即臉上擠出笑容道：

“豈止是走了呢？兵備道王大人神機妙算，料到倭寇主力要乘夜襲擊江邊的夏港鎮，奪船南下，就預先在夏港調了水陸兩路兵船埋伏，把倭寇打得落花流水。

“倭寇潰兵半夜逃到百姓家，百姓人都逃走了，王大人下令火攻，都殲滅了。倭寇猖狂這么多年，這下總算吃了個教訓。”

燕疏云又問道：“你說的王大人，可是王崇古？”

那秀才正要點頭，卻似乎想到了什么，臉上現出不悅之色，應是見她直呼大人名諱，頗為無禮。

但似乎看出她是外鄉來的江湖女子，又或是見她容貌秀麗，也不忍深責，仍耐心答道：

“正是鑒川公。”

他把“鑒川”兩字讀得頗重，顯然意思是提醒面前女子，即便不稱呼王大人，那也應叫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