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風泛泛,掠過漂流的孤舟。
“麥麥,你冷嗎?”
當不去刻意注視她時,她的聲音從黑暗中冒出尖來。可以盡情想象它們的模樣,如一顆顆晶瑩剔透的冰晶。
舟下一地碎落的月光,劃開起伏的波浪,拂過沉甸甸的吃水線,載著一船的星輝,和兩個依偎著坐在船頭的女孩。
“我不怕冷。”
船艙里是溫暖的漁火,但她們不約而同地選擇坐在船外,星星也看穿了她們的意圖,欣然地落在她們空著的肩頭。
“要是我能變得暖和一點,就好了。”
“不好,你會化掉的。”
這是初冬的夜,寂靜無聲。寒蟬已經沉睡在秋天的風中,帶著悔恨,與已然死去的夏花一同腐朽。它們離開了,夜晚變得空曠,還守候著的,只剩下不絕的流水,興致低落地發出一如既往的清越響聲。
“……麥麥,我聞到了一股香味。”
“我沒帶吃的東西,太餓的話就吃我吧。”
她漲紅了臉,故意不解風情的話讓她很尷尬。
但是,她還是湊了過來,象征性地,啃了一口,很快便逃走了。
她沒有餓,真的有一股香氣。
水是無味的,空氣是無味的,夜晚是無味的,但當它們混合在一起時,任何一瓶名貴的香水都無法匹敵它的魅惑,當它氤氳開來,迷醉便是最終的結局。
她想這么解釋,可現在似乎說不出口了。
轉開一個話題吧,唯有在這樣的夜晚,再怎么生硬的轉折都可以被包容,她們醉了。
“地球也有魔法師呢,而且,很厲害。”
“不要相信那個人的話,那個人不是好人。”
“嗯……我相信麥麥的話,我不會相信她的。”
“她和你說了什么?”
“……”
她遲疑了,目光看向她時,她的表情在黑暗中并不太清晰。
唯有眼中閃閃發亮的晶瑩,勝過了月光。
“麥麥,你有沒有打算過……如果我們真的要分開的情況?”
“……”
她沉默了,她不可能不沉默。
她從來都把殘酷留給自己,她的刻薄,其實是被她的溫柔磨鈍的利劍。
“想過的,對吧?”
她猶豫著,最后點了點頭。
她沒有辯解,她不需要向一個理解她的人掩飾。
“因為你很小心,做什么事情都經常往壞處想,但是……我沒有那么聰明,我從來沒有想過那些事,我以為……我們已經安全了,沒有人發現得了我們。所以,我被那個人的話點醒的時候,我感覺天都塌了。”
海王星的眼瞇著,她是有意地閉上眼娓娓道來,還是想噙住那些容易被察覺的淚水呢?
“她說,這不是約會,這是臨終托孤。”
她無奈著,臉上帶著蒼白的微笑。
她永遠歡悅的聲音,終究染上悲哀與慘淡。
心如刀絞,無可言說。
就連飾非的言辭也已經找不到,沒有任何勇氣再和她狡辯一句話。舌尖在發燙,如同灼燒般疼痛。
“不要自責,麥麥沒有做錯事。”
海王星看到她的表情,柔聲安慰道。
“只是……當時,我很害怕,我忍不住地開始想,麥麥不在的日子,我會怎么樣……”
從床上睜開眼時,只是自然地醒來,身邊刻意擺著的那個枕頭上,沒有任何人睡過的痕跡。
走到書桌前,一部部新的故事已經一如往常地擺在了桌上,可閱讀它們時,已經不像曾經那樣能全身心地為故事傾倒。
心不在焉之際,恍然抬頭,迷途樹屋外虛幻的景色,只有無邊無際的云海翻涌。
一個個故事讀過,只感到一天天變得麻木,悲劇不再令人流淚,喜劇不再令人歡喜,唯有在偶然中覽過荒誕時,不覺間流下眼淚。
回到床上,一邊回憶著她的溫暖,一邊被寒冷所裹挾。
夢境深處,朝她伸出手,她金色的長發已經齊腰,觸碰時,化作一絲消沙。
驚起時,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死寂在默默嘆息。
沖沏一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經常喝的大麥茶,看向天花板的眼神空洞中透紅。
“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我能不能承受的住呢?會不會就那樣瘋掉,連自己是誰都忘記呢?如果我想不開了,又怎么才能給自己一個了斷呢?”
她溫柔地述說著翻涌的苦海,任憑愁苦的污穢將她淹沒,她的雙目依然彎成柔和的曲線。
為什么,她那么悲傷,卻那么平靜,而那如水淡薄的平靜,卻又浸透著深藍色的悲傷。
麥芽糖沉默著,從左心房傳來破碎的聲音,劇烈的疼痛令她說不出一個字來。口腔里變得粘稠模糊,圍在脖頸上的圍巾里似乎鉆進了寒風。
順從著本能,人性的,獸性的,甚至是母性的,哪種都無所謂,只要能給她……
血液在盲目地游動著,急劇下降的體溫讓它們驚慌失措地尋求熱源。
“……”
海王星注視著從旁邊抱過來的麥芽糖,用溫熱發燙的指尖輕輕地抹了抹她的眼角。
麥芽糖撥開了她的手,但她的指尖已經沾上了那星星濕潤。
“我不說了,再也不說這樣的話了。”
麥芽糖把腦袋埋在了海王星懷里,刻意隱藏了自己的臉龐。
“如果我真的不在了,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要讓自己受委屈。”
“嗯。”
“不要看輕自己,把自己的感情隨隨便便就分給別人。”
“好。”
“不要太相信約定的力量,和一個人約定時,要比和我約定還謹慎。”
“……”
“要是你做不到,我……”
麥芽糖的聲音慢了下來,到最后終至于停滯。
海王星沒有催促,她靜靜地等待著,同時,把軀干部分的溫度升高了。
否則,她的眼淚,會凍住的。
“我……不會放過你的……”
她哽咽了,她從未如此狼狽。
海王星撫摸著麥芽糖的腦袋,柔軟又美麗的金發還是像往常一樣舒適,但那一刻,是曾經任何一個時刻都不能替代的。
每一寸肌膚都在懷念著,珍惜這每一絲傳來的觸覺。
當愛還能以那么純粹簡單的方式傳遞時,直至最后一刻,才會發覺它的奢侈。
“想哭就哭出來吧。”
海王星輕輕地在麥芽糖耳邊說道。
“我一直都在這里,哪里也不去。”
可能是因為,她已經哭干了眼淚,所以,她現在能如此平靜。
但是,那是壓抑已久的麥芽糖無法想象的。
她現在只有,撲在愛人溫暖而虛幻的懷抱里,不顧曾經與未來,如同誕生之時,忘懷一切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