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興一點，不要愁眉苦臉的嘛。”

海王星從袖口里伸出食指，在麥芽糖的嘴角上輕輕一推。

“……”

麥芽糖沉默著，任由海王星在她僵硬的臉上胡鬧，她的眉間鎖著，眼神卻全然沒有往日的凌厲了。

那是一種如瑟瑟秋雨的哀愁，悲苦與無奈緩慢無聲地釋放。

海王星慢慢停下了手上揉捏的動作，只輕輕的摩挲，在麥芽糖那張熟悉的，而又從未熟悉過的臉龐上。

“……我也不是全都知道了，但我不是傻子，這么多天來，有一些在意的東西，我大概確定了，但是你卻總是想著自己一個人承擔。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心里也很不安，我看到你一天比一天疲憊下來，在晚上也開始越來越向我展現自己的無助，我覺得，我一定要把一些話和你說一說，也一定要讓你把一直不肯說的說出來。否則，我大概會后悔一輩子的。”

輕柔的撫摸，從薄薄手掌傳出的一陣陣恰到好處的力度，正如她的話語，似緩緩流淌的暖暖光芒，灑落進心底。

她略有不同的兩顆眼瞳中，無比澄澈的湖藍與天藍，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心。

“……我一直瞞著你，是為了你能少經歷一些你不該經歷的事情……”

海王星歪著頭微笑著，可那個一直以來頑皮的女孩的影子，卻在她身上消失了。做出同樣調皮的動作，卻像是換了一個人。原本那些靈動的、活潑的，此刻卻安靜了，仿佛是睡熟了，沉淀下柔和的、平穩的、到另一個人的身邊，能使那個人變得朦朧，暖暖地睡著的氣息。

“那……我也不想你經歷這些難受的事情。說出來吧，你有什么樣的事情，都有我在，我有什么樣的事情，也都有你在。不管是什么樣壞的命運，我們一起經歷，會變得更好。”

雨聲被隔絕在窗外，在暗暗米黃色燈光浸染的房間內，只有話語傳遞的聲音。涼意被阻隔在外，它抵不過一顆星球炙熱的核，只能無謂地融化。

“……我會告訴你的，但是……”

不自然的停頓，那是一個前兆，是一個信號，是早已能猜到的一部分。

“嗯，快過來吧。”

海王星張開雙臂，看著麥芽糖金黃色的眼睛，向那已然要涌出的痛苦，敞開了懷抱。

以往穿著總會耷拉下一邊的睡裙，現在正大方得體地穿在她的身上，即使稍稍有些寬松下垂。

麥芽糖的目光在眼中顫抖著，那一點搖搖欲墜的，也終于在最后一片潮濕飄零的葉下，墜落了。

她撲進那個無比向往、無比遺憾、令她終日痛苦的，溫暖包容的懷抱，積蓄的一切，化為此刻不顧一切的慟哭。

海王星的目光低垂著，輕輕撫摸著懷中麥芽糖的頭頂。

“別害怕，我在這里，麥麥的小海星在這里，什么事都不用怕了。”

她的低語，穿過肉體抽泣的聲音，在靈魂深處回響。

她抿起嘴，因為她的眼角盈著濕潤。

心跳的速度，從未如此相近過。

兩葉漂泊的靈魂，第一次在流轉的星辰下看到彼此，然后相遇。

“你這樣……我還怎么忍心說給你聽啊……”

微弱的抽噎中傳出模糊的聲音，保留著原本那一半的色彩，責怪她過分的溫柔。

“告訴我吧。”

海王星小聲地回答道，融進她在下在麥芽糖全身的，安撫的細雨。

那滲透進心底的，潤澤了干涸，凋零的，便有了復蘇的跡象。

麥芽糖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抬起深埋在海王星胸口的腦袋，那個人涼涼的拇指在眼角擦過，拭去咸澀的悲傷。

“一直以來，扮演兩個角色，很辛苦吧？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其實，我最初也沒有這么做的打算。”

需要回憶的潤澤與調和。

“但是，在第一天，我沒能在第一時間下決定，為了掩蓋那些我不想讓你知道的又不讓你生疑，我才在第二天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不過……”

海王星并不追問，即使麥芽糖的話語低下去，弱下去，仿佛慢慢沉寂在湖面以下的楓葉。海王星不會追趕著發問，她只是在側耳傾聽，頭頂的行星環釋放柔和的光芒，一明一暗地靜靜呼吸著。

“……我更多的，大概是因為私心吧。”

于己身的感慨，不向誰發問，不向誰訴說，只允許過客的聆聽，與靈魂的共鳴。

“為了自己的那點自私的愿望，下了一個荒誕的決定，又為了自己新的自私，一次又一次地違反。矛盾又貪婪，但卻在開始時便無法停下……和你這么說，你大概也還不明白……還是說，你已經連這些事都知道了？”

海王星搖了搖頭。

是該感到慶幸，還是感到更加舉步維艱？被復雜的心緒所擾，已經無法判斷。

麥芽糖嘆了一口氣，因為含著淚水而混濁的眼中，目光在迷離著。

該從何說起，該如何保留，可以說什么，不能說什么，哪些要化作兩個人的秘密，哪些要藏進一個人的回憶，最終，復蘇的是什么，埋葬的是什么？

在郁結中，遲早會迎來一無所有的一刻。溺亡于黑暗的深空，放棄掙扎。

“我知道的東西……其實遠遠沒有那么多……”

一陣溫暖的氣息靠近耳畔，身體緊接著傳來被擁抱的舒適觸感。

被她的萬有引力緊緊包裹。

“但是，我想知道的事情，很多很多。關于你的一切，關于我們的一切，我想和你站在一起，不論是冷靜又逞強的你，還是柔軟又羞怯的你。我是個不怎么合格的引路人，很少能有幫上忙的時候，但至少，不要把我當作負擔，讓我站在你身邊。”

一點一點亮起，海藍色的微光。

在無法呼吸的深空，看到光芒。

心中泛起共鳴的回響，向著光。

在看不到星辰黑暗里，再一次選擇相信彼端的海色。

“……你知道，你自己是誰嗎？”

麥芽糖的聲音略帶沙啞，低沉得難以分辨。

“我是海王星，是一顆宇宙中的行星，也是迷途書屋現在的主人，是許許多多的故事精靈在現實世界的朋友。”

“你說的沒有錯誤，但是，這些僅僅是你為你自己所下的定義，而非‘你’的本質。”

“那……我是什么呢？”

“你是一個故事主人公，你所在的故事，名為《海王星的嫁衣》。”

秋末冬初的第一片霜花，凝固在窗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