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傘撐開著,朝著似乎有小下來一點的雨幕,斜躺在陽臺上。
這樣的天氣,總會令人不自覺地懶散,偏暗的亮度,常常讓人忘記時間的概念,深陷在晨間的樂章里,尋覓到關鍵的休止符時,往往已是某處的鐘樓傳來渺遠的十二聲鳴響之際,枯萎的音色在心底漾起波紋之際。
這樣的事情,在麥芽糖的房子里大概會更常見些,狹小的面積,沒有電視,沒有網絡,但有一柜子的好茶;沒有活潑過度的客人,只有一個與電子時代脫節的女主人和她的一個外星朋友。聚集了一切極簡生活的要素。
“咕……”
麥芽糖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
“路上光顧著想事情,給她買早飯的時候忘記給我自己買了?!?
意識到這樣的事實,即使是心理承受能力再強,也難免會稍稍受到點打擊。
“再出去一趟太過浪費時間,上午還有需要做的工作要做完,忍一忍吧。”
麥芽糖這樣想著,走回了臥室。
除去一張床,臥室里還有一張白色的書桌和一張契合麥芽糖身高的椅子,但當麥芽糖打開房門時,卻發現海王星已經坐在了那張椅子上,她聚精會神地在寫著什么東西,甚至于沒有察覺到麥芽糖的靠近。
行星環依傍著她平靜的呼吸,發出淡淡的金黃色光芒,與海王星鼻梁上的那副金絲眼鏡有著相近的顏色,溫暖、柔軟的顏色。側顏挾帶著笑意,溫柔的目光透過不厚的眼鏡,專注地跟隨著移動的筆尖。
“來,讓我拿個東西?!?
麥芽糖少見地柔聲說道,或許是看到專注的海王星,連她也不愿意做出不合時宜的打擾。
“啊,好。”
海王星這才發現了在身旁的麥芽糖,聽話地向后移去,靠在椅背上,騰出了充足的空間。
麥芽糖伸出手,從書桌正上方的架子上取下一本筆記本和一支筆。
一陣淡淡的,仿佛附著于衣角、滿懷期待地等待著一個合適時機的花香,在這一刻,在麥芽糖與海王星之間的距離近乎消失的一刻,擁抱向海王星。
“……有點熟悉的香味?!?
只可惜想不起來在什么時候聞到過。
有什么關系呢,那樣淡雅的香氣,從熟悉的她身上傳來,令人愉快。
“這張桌子,麥麥要用嗎?”
海王星注意到麥芽糖手中的筆,便問道。
“你不是在寫什么東西么?”麥芽糖反問道。
“啊,我這個不是什么很著急的事,而且,就算今天寫完了,這兩天也沒法把它們送出去?!焙M跣禽p松地微笑著說道,一邊已經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你在給人寫信?”
麥芽糖在座位上坐下,掃視桌面,某一隅,的確多出了兩頁已經寫滿的信紙,上面寫著的文字不屬于任何一個地球國家或部落,但那雋秀的字跡卻能令人產生別樣的美感,堪稱藝術品。
“嗯,我在給我的朋友寫信,那個人是個故事精靈。”
“除了我以外的故事精靈不是都已經被你送回去了嗎?”
“雖然不會再見面了,但我們的友情還在,所以,在不讀書的時候,我常常會給我的朋友們寫信。”
“……你會寫些什么?”
“有很多可以寫的東西啊!我的心情怎么樣、剛剛又讀到了怎樣的故事、一直想吃卻又總是夢不到的小吃……有什么話想對那個人說或是想囑咐他,都可以寫在信里。尤其是這兩天,我還從來沒有這么充實快樂地生活過,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覺得自己有千言萬語想分享給我的朋友們。”
“你有辦法把信寄給他們?”
“嗯,只要在圖書館里找到他們的故事,把信夾進去,就能把信寄給他們?!?
“那,他們也能這樣給你回信?”
“嗯……我不知道……”
“你收到過回信嗎?”
“……沒有……還沒有。”
海王星無奈地朝著麥芽糖笑了笑。
麥芽糖背過了身,平淡地說道:
“我想也是?!?
……
海王星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
學著地球人習慣的那樣盤腿坐在床上,卻怎么也習慣不了,最后勉勉強強把膝蓋彎到胸前,抱著腿縮著在床上。
好像弄出來不少聲音,更害怕她有不高興了。
她一直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東西。
她把筆停下了,看來有什么事情困擾到她了。
她的頭發好漂亮,看起來比麥田的顏色更明亮、比羊毛的質感更柔軟,稍微有點后悔沒趁著她在晚上變成另一個人時多摸摸了。
好像可以把臉埋到膝蓋后面,偷偷地看她。
真是無法想象……晚上的那個天真、溫和,怯懦之中又充滿正義感的小女孩,和她是同一個人。
明明完全不一樣的兩個靈魂,卻依附在同一具軀殼之上。
她,沉穩,卻又無比銳利;冷淡,卻又內心豐富;隨性似水,嚴苛如棱。在她的身邊,只有無盡的安全感。
自詡是“引導者”,卻反而開始對自己引導的靈魂心生依戀。她的身上,仿佛有一種能驅散黑暗與寒冷的光芒,毫無保留地,近距離地照在我這顆海藍色的行星上。
在她的身邊時,就難以再去回想那些孤獨的日子,那幾十億年的寂寞。
她是那么的……令人信賴,令人傾心,令人愿意把一切交給她……
而且……她是那么的令人心生向往,甚至于,僅僅是向往,早已無法填滿內心。
但是……不行……
因為,還有另一個她。
那個她,如同一盞微弱的燈火,需要一個人悉心的呵護,讓她維持她可貴的明亮與純潔。
那個人得要是我,因為她曾鼓起勇氣,把她脆弱敏感的真心,全部交給了我。
那樣的愛,是不可辜負的。
但是……與這個她在一起時,卻會越來越感到不安。
自己真的值得她托付嗎?自己真的有這樣的能力回應她的愛嗎?
更重要的是,終有一天,會和她分離,到那一天,這一切真的還有意義嗎?
怎么會有這么矛盾,又這么自私的人呢……
被另一個她所愛,卻無法坦然接受;對現在的她充滿依戀,她卻連自己的“喜歡”都沒有表達過接受。
海王星的臉埋得越來越深,任由她的郁悶和失意向外溢出。
“說到底,我什么時候覺得自己愛上了麥麥?。慷?,我什么時候自我承認了這件事?……”
“過來。”
海王星猛地一驚,抬起頭來,匆匆忙忙地整理著頭發下床,小跑到桌邊,麥芽糖的身邊。
“……有可能,真的像她說的那樣,在我用‘喜歡’來敷衍我對她的感情的時候,我就已經愛上她了吧……因為,她說,那本身就是同一種東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