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昨晚睡得怎么樣?”
看到麥芽糖坐起身來,海王星順口問道。
麥芽糖抬起還有些疲軟的手臂,用她那有著健康粉色的手揉了揉難以睜開的眼睛,又拍了拍自己的臉,讓自己清醒。
“嗯,挺不錯的。”
沉穩、冷靜,只是軀殼震動的聲音而已。
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她昨夜的純真,與此刻的冰冷,猶如翻開典籍酒紅色的扉頁,卻發現夾著的那片飽滿金黃的銀杏葉不知為何變成了一把尖銳的松針,并不有趣的惡作劇令人失落沮喪。
“啊……那,那就好!”
海王星竟然也會有語塞的時候。
或者說……沮喪,會更適合。
以前,不論對方是怎么樣一個沉默寡言的人,海王星總能順利地把話說下去。
她像個便攜式的密友,與陌生人說話就像與一個多年的好朋友交談一樣自然投入。
但……也許是麥芽糖回到了原本冷淡的位置上,給她心理造成了不小的沖擊,才會讓她罕見地一時宕機吧。
被包裹著的手心里,海王星隱約感覺到潮濕,催促著她繞進死巷的思緒。
“一會就要出發去地球了,要去洗漱一下嗎?……我知道地球的孩子都有起床后洗臉刷牙的習慣……”
“大笨蛋,你怎么凈說些無聊的東西啊!”海王星表面上維持著她尷尬的笑容,在心里一邊哀嚎一邊錘著自己的腦袋,“你這不是讓人家覺得你就像她的媽媽一樣啰嗦無趣嗎?多說點她會感興趣的東西啊!”
但是……她對什么感興趣呢?
說到底,以前一直是憑借著讀過對方的故事,才能與對方輕松溝通的。這或許可以稱作她作為宇宙中不尋常的一個生命體唯一的能力,也是唯一的權利。
現在,她意識到了,也親身體驗到了,若是失去了這第三只窺視之眼,自己將會是多么貧乏的一個人。
如同被奪走一切。
窗外的紫紅色漸漸隨著那盤散開的星辰沉沒,從破碎的云端飄來的是經耐心打磨的淡黃。迷途樹屋的每個清晨往往都是這樣,除非海王星剛眼角濕潤地從一個令她潸然淚下的夢中醒來,窗外才會浮出默雨的景象。
麥芽糖并沒有說什么,看她的樣子也沒有表現出什么被管教的不滿,雖然看上去很難叫得動,卻意外地很聽話,這使海王星想起了她所遇到過的幾位騎士和幾位盜賊。
麥芽糖走進盥洗室后,海王星忽然想起了什么,一邊朝盥洗室走去,一邊說:
“牙刷的話,把手伸到鏡子里面去……”
當她走到門口時,她看到麥芽糖手上已經有了一支牙刷,麥芽糖站在洗漱臺前,似年輪般嵌入樹屋的大鏡子照出她看向門口的側臉。
“已經找到了啊,那就沒事了?!?
海王星離開了,她并不細致的思考模式不允許她去思考“為什么麥芽糖能拿得到牙刷”這個問題,細小瑣碎的事并不容易吸引她的注意。
“我是不是該收拾一下到地球去的行李呢……”
出乎意料地在出發前有了短暫的真空時間,海王星一邊整理著床鋪,認真地親手把被子疊好,一邊在想著許多別的問題,令她感到有些陌生的問題。
“但是……我又有什么可以帶去的東西???”
定期塞進門縫的信函,從小一直穿到大的洋裝,櫥柜里很中意的那套茶具;或是隨她的心跳而彌漫的花香,與她的眠而熄滅的花影,一切托起她的花蕾,她都帶不出這迷途樹屋。
離開了這里,她便失掉了自己的影子,連身軀都會變成靈魂將要消散的顏色。她變得可有可無,回到屬于她的那個身份上,太陽系的棄子,邊緣的徘徊者。
“……算了,想那些事情,只會把自己逼近死路里去,我才不要。”
不斷深入思考,解決問題,同時又不斷提出問題,看似接近本質,實際上卻是在不斷地原地打轉、自掘墳墓,這樣的事情,只有地球的笨蛋大人做得出來。
海王星是孩子,永遠的孩子。
“既然都帶不出去的話,那就什么都不帶了吧!”
完全沒有自我感動式的惆悵。
帶不出去?那就空手走唄。這種時候會覺得自己一無所有,進而開始悲憫自己只能生活在猶如幻想的世界里的人,才是蠢到家的家伙。
海王星不會去想那些事,她還是純真無邪的孩子。
或者說……她已經自愿變回一個孩子。
當歷經無盡的路程,在無邊的荒蕪中開始學會嗤笑自己開始,她自愿成為了一個討人厭的大人;當歷經無盡的永夜,拋棄了早已破碎的心靈開始,她自愿變回一個天真的孩子。
她像每一個渴望活在童話故事里的人一樣,孤獨的人嗤笑他們的天真與愚蠢,他們嗤笑那些自以為看透人間的人的可悲與膚淺,其中包含著他們自己。
“我處理完了?!北澈髠鱽睇溠刻堑穆曇?,似機械的指令般聽不到感情,“出發吧。”
海王星似是遲疑了一秒,隨而笑著轉過頭來。
“那,把眼睛閉上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