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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百步飛鴻

武嫣聽到轎子外傳來熙攘嘈雜的聲音,他撫摸著塌陷的小腹。

“我餓了。”

男人搖了搖頭:“果然是身份尊貴的郡主,你知道我不會殺你?所以才對我提出這么多的要求?”

武嫣道:“那你現在能告訴我,你要帶我去哪兒了么?”

“郡主還不知道吧?突厥王子死后,中途離席的只有安平王一人,想必貴父縱有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了。”男人笑道。

武嫣壓抑住心頭的怒氣:“你為何要刺殺始畢王子?”這是一直縈繞在她心頭的困惑。

他傾身向前,語氣平靜:“突厥不需要與大周聯姻,拿下弓月城,大周的江山唾手可得。”

“弓月城?”

“弓月城中有一件寶物叫做百步飛鴻,有人正在想辦法破壞掉它。倘若內應失手,在下心想,以郡主的身份,宋將軍一定不敢為了護城而殺郡主吧?”

他陰惻惻一笑,掀起轎簾:“去給郡主買些糕點。”

“遵命。”武嫣透過縫隙,看到路過的不良人,方要喊叫,耳畔冷颼颼的,那把彎刀抵在她耳側。

“郡主花容月貌,應該不想殘掉一只耳朵吧?”

侍女冬嬋摔落在地,跪下來嗚嗚扣頭。

男人收刀挺身。武嫣留意到在他的右手大拇指套著一枚玉扳指,馬刀綴滿琥珀。他談吐張揚,無時無刻不帶著迫人的氣勢,不像是一般的江湖殺手。

這幾日,武嫣一改往常的郡主脾氣,與他們同桌吃飯時也乖巧不語,晚上倒頭就睡,翌日清晨又精神備至的跟著一行人啟程。

這倒是出乎了那男人的意料,他出刀威脅她的次數愈來愈少,漸漸也就對她放松了警惕。

直到行至庭州逆旅,入夜,武嫣睜開眼眸,躡手躡腳地溜到墻角,解開侍女冬嬋的繩索。

兩個男人靠著桌案抱劍而眠,呼吸綿長,耳朵卻時不時的抖動一下。

“我們下樓,去馬廄。”冬嬋指著樓下,看嘴型郡主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悄悄闔起房門,兩個人一路輕手輕腳的提著裙擺,沿途除了店小二有點好奇之外,并沒有險生波折。

直到兩個人坐在馬背上,牽起馬韁,仍舊驚魂未定。

“郡主,我們接下來回皇城報信么?”

武嫣猶豫道:“神都離此處少說也有半月行程,我阿爺身陷牢獄,我們沒有證據就算回去也解釋不清,怎么辦,怎么辦?”

冬嬋握住她手掌,“不如我們去邊關報信,若是我們保住了弓月城,找出內奸供出刺客是誰,有宋將軍進言,一切都會真相大白,王爺的冤屈自然也就能夠洗清。”

她抬起頭,對視著那雙黑亮的眼眸,用力點頭。

“在那之后,刺客并沒有追上你們么?”宋離疑惑道。

武嫣搖了搖頭,她說:“出庭州之后,我與冬嬋一路直奔弓月城,在這期間,敵人確實沒有追來。也許是他誤以為我們會去神都。管他呢,反正我這一路走來,差點連命都丟掉了。”

冬嬋接口:“郡主說的不錯,途徑逾車嶺時,有三萬大軍被困在那里。方翼方將軍聽說是郡主,忙派人優先清出一條小路,護送我們到城下不遠處便折返回去了。”

“方將軍被困月余,想必心中愧疚,固沒有遣人進城。”弓月令道:“這也不能怨他,天災無情,當務之急是確保城中軍民無恙。”

他彎腰咳嗽了幾聲,一名身穿青衫的男子忙替他把脈,又撫著他背脊幫他捋平氣息。

“弓月令身患咳疾已經很久了,有藥師在,郡主不必掛心。”宋離起身,對她抱拳躬身:“末將替弓月城所有軍民在此感激郡主的大義傳信之恩。”

武嫣眼角晶瑩,攙扶起她:“將軍言重了,身為大周郡主,這本就是我該做的。”

“當務之急,就是找出城中內奸,保護好百步飛鴻。”

在弄清楚敵人的目標之后,危機擺在眼前。武嫣疑惑道:“什么是百步飛鴻?”

在郡主到來之前,十一月初,弓月城已經奮力抵擋了敵人的無數次襲擊,城垛破裂,北風卷裹著大雪吹拂著一張張皸裂的臉頰,云梯搭上城池。

宋離咬了咬牙:“放箭!”

副將跪爬幾步:“將軍,我們的箭馬上就要用盡了。”

宋離心知,弓月城中的兵士自小習練弓箭之術,卻不擅長近身搏斗,若是縱容敵軍襲上城池必然難以抵御。她凝視著洶涌如潮水般的狼皮襖,振臂呼道:“哪怕用完最后一支箭,也要守住弓月城!”

一天一夜的鏖戰,插滿羽箭的尸體墜落城墻,突厥人不得不暫時休戰。

“將軍,這是弓月城最后一支飛羽箭了……”郭巡雙手捧上,眸中滿含熱淚。

宋離接過,火紅的戰袍在大雪中異常鮮亮。

“一定要在下一次作戰之前找到護城的辦法。”

在這之后的十幾天里,帥府書房日日燃燈,一沓沓厚厚的書冊搬進去。

連對書籍厭惡至極的郭副將也不得不靜下心來研磨,有時候她顧不上吃飯,他就急的直流汗,最后忍不住道:“將軍若是想不出來,咱們就搜集干樹枝,代替箭桿也能抵擋一陣不是么?”

“你說、什么?”宋離從厚厚的書冊中抬起頭來,一臉茫然。

“末將是說,以突厥頻繁的攻勢,不僅兵士傷亡慘重,武器也供不應求。弓月城的男兒不擅刀槍,若是出城硬拼肯定不行。末將知道,將軍這幾日也是在找能替代羽箭之物。”郭副將撓了撓腦袋,嘻嘻笑道。

“冰天雪地,看起來殘敗,實際上卻有大量的枯枝殘木,削尖了還不是箭桿么?”

宋離拍了拍他臂膀道:“且不說沒有箭簇和羽翎的箭,射出去不僅準度不夠,殺傷力也不大。就算找到替代之物,只要敵人有近前的機會,就是一場慘烈的敗局。“

這句話讓原本燃起希望的郭副將又頹然起來。

“恕末將直言,那將軍從這些講木匠的書中又看出什么呢?”

她卷起書冊,微笑道:“弓月城內有機關師么?”

武嫣雖然受了些驚嚇,加之邊境天寒地凍,卻還是披著一件狼毛斗篷隨宋將軍來到守護著弓月城的兩道銅墻鐵壁之一的北甕城。

若不是親眼所見,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全身木質、高逾九丈的鳳鳥形龐然大物,便是敵人最為畏懼的寶物——百步飛鴻。城下的雪坡掠過一道黑影,宋離道:“是突厥人的斥候,日夜逡巡在附近,不僅窺伺著我軍的一舉一動,想必也在暗中觀察著百步飛鴻。”

兩名士兵正在搖動推桿,一連串的機栝運轉之聲,宋離拉弓引箭,將一只飛羽箭射了出去,箭簇斜釘入雪坡,那毛氈帽縮了回去。

“宋將軍為什么不干脆殺了他呢?省得他回去通風報信!”武嫣憤憤跺腳。

宋離搖了搖頭,對兩名搖桿兵士道:“準備好了么?”

“馬上就好,將軍。”兵士們運力更盛,武嫣聽到有流水聲從腳下一涌而上,那一剎那,像是有什么機關被撥動,木質箭簇從巨鳥的雙翼直直噴出,竟在百步之遙的雪地上留下密密麻麻的針眼。

那突厥斥候跳起來,朝著營地狼狽逃竄。

武嫣恍然大悟,連看女將軍的眼神都滿帶著仰慕,“原來你留他性命,是為了讓他轉述百步飛鴻有多么的厲害,這樣敵軍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不僅如此,百步飛鴻也確實不停地在進行修復和改進。另外兩架百步飛鴻也在郭副將的督促下努力籌建,我想,機關術不僅解決了人手不足的問題,因為只需要兩人便能輕松操控百步飛鴻。木羽箭也能成為臨時可替代的武器,最主要的一點,敵人無法靠近城池,只要等到方將軍的三萬援兵,我們就有擊退突厥人的希望。”

“怪不得刺客說內應的目標是在百步飛鴻。”武嫣抬起頭:“宋將軍,你說內奸會被安插在什么地方呢?”

這也是宋離所憂心的問題,一直蹲下身子細心揣摩的冬嬋,突然道:“奴婢很想請教宋將軍一個問題。”

宋離道:”嗯,但說無妨。“

冬嬋道:”木羽箭是以人力來驅動的么?“

宋離見她撫摸搖桿,搖頭道:”當然不是,搖桿只是為了觸動機關,真正把木羽箭源源不斷地灌輸進百步飛鴻的內部,并作為驅動力的是……“

她話未說完,一名兵士跑來,抱拳道:“將軍,方才有西坊的百姓來報案,說是自家的孩子失蹤了。屬下問她為何不去縣府擊鼓,她說已經兩天都沒找到,情急之下只能來軍營求助。”

弓月令的臉紅了紅,盡力解釋:”縣府已經派巡防營的人馬挨家挨戶搜查了兩天,可就是奇了怪了,娃娃又不會出城,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說著又咳喘起來,一旁的青衫男子抖出幾粒丸藥,他顫抖著吞下,這才臉色稍緩。

宋離問道:“巡防營、軍營,還有甕城可曾查過?”

”這個……下官不知。“弓月令慚愧道。

她下令讓兵士通知郭副將搜查巡防營、軍營,一定要找到幼童下落。秉承著身為縣府父母官,更應該為民解憂的原則,弓月令也下令徹查縣府,萬不能在戰前造成城內恐慌。

接下來就是武嫣所問的內奸可能潛伏在哪的問題,宋離方才轉過身,兩名推動輪軸的兵士弓著腰,不知道在做什么。

“怎么回事?”宋離問道。

“稟將軍,軸承突然卡住了。”身材稍微低矮的兵士從木齒輪中鉆出來,“您看這個。”

宋離接過,這是一塊墨綠色的軟皮,手感粘稠,她湊近鼻間嗅了嗅,臉色陡變。

“這是羊皮,但上面的黏液分辨不出是什么。把此物黏在輪軸,一時半刻不會顯現出問題,一旦兵刃交接之時,卻關乎弓月城所有人的性命。”

兩名士兵面容驚懼,一同檢查其他輪軸是否也有相同的革皮。

副將郭巡趕來后,一聽說此事,黑著臉叫來守衛,挨個訊問。

宋離凝視著他的背影,把他喚來道:“郭副將如何看待內奸之事呢?”

郭巡垂頭想了一陣,再抬起頭時,語調堅定:“內奸不可能是值守。以末將來看,從掃雪的雜役兵、檢修百步飛鴻的機關師,再到送飯的士兵親眷,皆有靠近百步飛鴻的可能。內奸不會明目張膽的暴露自己的身份,凡是越不起眼之人,嫌疑反而越大。”

宋離茫然看了看在場之人:“機關師、雜役兵、探親的家眷。”

“還有縣令大人和他的兩名賓客。”

郭巡道:“末將最近常見縣令大人來甕城慰問,身邊永遠跟隨著慕藥師和莫先生。”

弓月令臉色煞白,連喘數聲,順了好一會兒氣才解釋道:”將軍是知道的,弓月城實在太小,朝廷只給縣府配了一名文史官,凡是有關將士們的口糧補給、武器、棉衣等物,皆得由下官親自探訪再從府里調撥。近日氣候越發寒涼,下官多跑了幾遍,記錄所要補充的棉衣件數,故而常常被郭將軍看到。“

“而莫文萊……”他轉向盤腿坐在地上畫畫的書生,皺了皺眉毛。

“莫先生是下官最為欣賞的士子,雖一身才華不得施展,卻從不怨天尤人。他一旦動筆,除非畫完這百步飛鴻,否則任何人都干擾不了他。”

莫文萊咬著狼毫,仿若置身仙境,似乎對內奸之事一無所知。

但眾人的議論,他或多或少也聽進去一些,當下不悅道:“慕藥師也常出入甕城,我說各位怎么不懷疑他?”

一直幫著弓月令順氣的慕藥師,溫言解釋道:“將軍知道,甕城內的大部分士兵都受了傷,天寒地凍,疼痛雖有所緩解,但若不妥善處理,拖久了傷口潰爛恐危及全身。寰宇身為醫者,照顧傷兵本就是分內之責。”

宋離憂極反笑:“這樣看來,大家都有嫌疑。”

郭巡眸光一亮,“以末將來看,不如從巡防營調撥出一隊人手,緊密監視百步飛鴻,只要有人敢動手腳,就立即拘捕起他。”

武嫣抱住宋離手臂,“宋將軍,本郡主認為,敵人不敢露出馬腳,反而捉不到內奸,不是么?”

宋離拍了拍她手掌:“內奸在暗,我們在明,大戰在即,內奸不能不捉,但守城之任乃重中之重。不能以百步飛鴻作為誘餌而出現任何差錯。所以,我同意郭副將的建議,從巡防營增援人手,若是內奸現身最好,若他不肯現身,我們只有等。”

武嫣泄了氣,冬嬋凝視著執畫筆左右擺動的莫文萊,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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