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武半蹲在歐陽夫人曾常坐的那張楠木椅前,月影清輝灑落在他認真的臉龐和瞇起的雙眸上,他單手捏著下巴。
張虹先是蒙騙我來歐陽家,隨后又緊緊跟隨舒顯之圍捕我,他的意圖很顯然是為了阻撓我查案。
“在我來歐陽府之前,歐陽夫人就已經失蹤了,說明真兇已經來過,假設這個人是張虹。他為什么還要來第二次呢?又那么害怕我會查出什么,急著先出手陷害我。”
一條人影從屋頂滑了下來,“噗”的一聲,吹亮火褶。
“還有啊,張虹來這里銷毀物證,為何劫走歐陽夫人,而不是直接殺了她逃之夭夭呢?”
“說明他要找的東西,還在歐陽家的宅院里。兇手沒有移動現場,那么這件物證應該還在書房。”符武道。
他隨后突然意識到屋子里出現了第二個人,這個臭小子像蜘蛛一樣拉絲下來,還照亮了一片不小的區域。
他瞪大眼睛:“你瘋了么!快把火熄滅,外面有巡邏的護院。”
“你忘啦?我可是神偷,凡探尋場地之后,最先做的是什么?”他指了指門外,“當然是把那些四肢發達的白癡引開。”
符武不想與他發怒,白了他一眼,繼續思考歐陽夫人刻下的標記。
“她明明可以抓出很多道劃痕,卻只留下一道。一個人寧死都不愿意透露秘密給兇手,所以她選擇把取出證物的信息留給了府衙。”
他蹙起濃眉,眼睛瞇成一條線:“可這暗示代表什么意思呢?”
段震收起爪鐮,躍了下來,他輕輕摸了摸刻痕,不屑道:“就是‘一’呀,你們不良人連算數都不會么?歐陽夫人一定是這樣想的。”
“這些不良人身材粗壯,但頭腦簡單,太過晦澀的暗示,他們一定猜不出來,不如我劃下一道,表示一本書?某本書的第一頁?”他笑了笑,凝望四周,“這兒是書房,除了書,還有什么?”
他的推測似乎合情合理,但他對不良人的偏見,與尋常百姓一樣充滿了鄙視。這讓符武再次忍下一口氣。
“書房有十幾座書架,至少上千本書,你一本一本的找,一個晚上翻看一百本也要十幾夜。”他說道:“你耗得起,官府未必耗得起。以莫先生的本事,不出一天你就會被張虹緝捕歸案。”
“那你說怎么辦?”
他坐在椅子上,腦海中推演著案發時的場景,還原被害人當時的坐姿,被兇手扼住后的慌亂、驚嚇和瀕死前迸發出的急智,以及能夠用來思索的時間。
“我知道歐陽夫人指的是什么了。”他彈了起來。
翠綠色的草汁汩汩冒泡,房間里彌漫著濃濃的魚腥味。莫先生撈起一勺倒入玉碗,一雙手捧起仰頭灌下。
放下玉碗,“先生,上峰在屬下追隨先生來之前,叮囑過屬下,萬事一定要問個明白。先生、可還記得?”張虹抹了抹嘴。
莫先生撩起袍袖,抖著藥粉灑在傷口上。
“你想問我,為何要留下歐陽夫人性命,對么?”
“不利于上峰的頌文已經被我從歐陽府帶走,只要我殺了他夫人,符武永遠都別想找到那樣東西。歐陽夫人的命,留著又有何用?”
他執起玉碗,盯著里面混濁的藥汁,薄唇輕啟:“等大公子交出第二份情報,對你效忠的人而言,是朝中的太子重要,還是區區一介八品縣丞重要?”
張虹一怔,“先生是想讓符武查出什么。”
燭影在玄紗上明滅起伏,他閉氣灌下這令人作嘔的汁液,緩緩揩去唇邊的殘漬。
“再為我做一件事。”
張虹躬身,他說道:“把歐陽夫人轉移到一個地方。算是我送給不良帥的大禮。”
“什么地方?”
修長的手對他招了招:“你過來,我悄悄告訴你。”
舒縣丞躲在窗下什么都沒有聽到,他咬了咬牙,身子因發怒而顫抖不停。
符武立在與楠木椅正對面的書架前,“被害人在臨死前正對著書架,也就不必要指出書架的位置,而‘一’未必就代表數字,如果那么好猜,兇手也能取走,暗示也就沒有意義,還起了相反的作用。”
“噢。”段震托起下巴,觀察了符武一番,“看來歐陽夫人對你的智商很有自信。”
“不過不是數字,那是什么呢?”段震靈光一閃,幾乎與他異口同聲:“是‘’異‘字。”
因為他們正對面的書架上,就放著一本《南海異志》。
符武翻開書頁,找到關于鮫人國和南海鮫珠的記載。
“歐陽先生極愛收藏奇聞軼事,自從舒縣丞得到南海鮫珠之后,他便與節度使交易,令密探打聽南海鮫珠的資料,而這本書應該就是他得到的秘密。”符武道。
段震湊上來,兩個人在搖晃的火焰下細細閱視。
“隋末,戰火不斷朝局不穩,隋煬帝得知南海鮫人國有龍珠可呼風喚雨、號令神龍。于是,遣三百方士與兩千金甲兵踏平鮫人國。有一名方士因私念盜走龍珠不知所蹤,隋煬帝大怒,卻苦于敵軍攻城,而將此事作罷。”
段震抬起頭,迷惑道:“都已經多少年了,那方士早就已經死了吧?就算他還活著,他要是謀財,為何不把鮫珠賣掉?若是謀職,又為何不把鮫珠呈送給大人物,而是給一介小小縣丞?縣令的官都比他大呀!”
“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地方。”符武翻到下一頁,這是一張對南海鮫珠的描繪,段震不由自主掏出他盜走的寶珠,與圖比對下,兩個人都發現圖畫上的鮫珠與他的手中的別無二致,但旁邊的注解描述道:“赤黃,月圓時可見蛟龍。”
“為什么,我這顆是紅色的?”
兩個人背脊生涼,符武率先開口:“首先,舒縣丞的目的是為了讓你頂罪,他完全沒有必要把南海鮫珠留在現場。長安令沒有詢問鮫珠之事,也說明對整個長安城來說,鮫珠實際上并沒有失竊,他們所關注的——是一樁竊賊殺人案。”
“讓我、故意拿走鮫珠?”段震喃喃道。
他看向符武:“我看見歐陽夫人跳井,腦袋一暈自己也掉了下去。后來張虹假扮歐陽夫人嚇走守衛,他只想拿走南海鮫珠,寧可放我走,說明鮫珠對他們而言比取我的命還重要。”
“張虹會易容術,他假扮歐陽夫人第二次冒險來歐陽府找這本《南海異志》。就是為了不泄露假龍珠的秘密。二夫人知曉了縣丞的秘密而被滅口,如果這件事有了結果,而龍珠又未失竊,他會把龍珠獻給。”
段震打斷他:“當今陛下!”他說完這句話,兩眼一翻,昏倒在符武懷中。
張虹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一字一句道:“那么看在屬下跟過先生的份上,可否解答我最后一個疑問?”
“你想問什么?”先生放下玉碗。
“第二份情報,究竟是什么?”
“替我辦好這件事,我再告訴你。”玄紗后勾起嘴角,“還有,頌文已毀,不必再遮掩自己的身份,該是什么模樣,就做回什么模樣。”
張虹緩緩撕下黏連在脖頸的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