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顧順終于將暗器的使用方法細細說與陳去幾,又將毒藥藥性藥理講解清楚。
又花了一個時辰練習,使用暗器的方法,如何瞄準,如何擊發,如何趁人不備下毒,顧順事無巨細,一一都說與了陳去疾。
后者此時也表現得像一個優等生一般,心無旁騖,認真聽著顧順講解,不時伸出手比劃,不知不覺已經接近正午了。
在顧順看來,旁人都是靠不住的,只有這手中的弩箭、毒針、匕首才是值得信賴的,對這些武器的使用越熟練,在危險時便多了一分生存的機會。
在確信陳去疾已經將使用方法記住并且使用熟練以后,顧順的臉稍微舒展開來,顯得沒有剛才那般那么嚴肅。
“好了,安生的方法我已經交給你了,照理來說這立命之事不是我該管的。”顧順忽然換了一副面孔說道。
“什么安生又什么立命吶?”陳去疾一臉的不解。
“哎,小子,讓你多讀點書,別老養鷹逐犬,你自己說你把私塾先生氣走多少個了。”
“這怎么還扯到教育上了,干爹你這腦回路有點大吶。”
“這古人講究立身,安命,現在我把保命也就是安命的方法交給你了,但這立身之事我也不得不過問一句。”
“怎么樣,有心儀之人了嗎?媒娉之事也該操操心了吧。不是我嘮叨,你爹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你都可以爬了,你要抓點緊吶。”顧順一副皇上不急太監急,瞎操心道。
陳去疾不知說出自己喜歡的人是皇帝的女人,可不可以堵住自己這干爹的嘴。他就是嘴太碎了,像個老女人,自小缺失的母愛都可以在他這找齊,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只能苦笑道:“您還真的是一片苦心吶。謝謝您嘞。”
他將手一擺,示意自己這干爹可以就此打住了。
顧順呢,無奈的嘆嘆氣,知道兒大不由娘,不,是不由爹,只能任由他去了。
看著顧順這個樣子,陳去疾不禁想到他就像個知道兒子要出遠門,臨行前反復叮囑,嘮嘮叨叨的老母親,想到此處不由得撲哧笑出聲來。
偏偏自己又是個歡脫的性子,對于這些都是左耳進右耳出。
望著這當午的烈日,陳去疾撒嬌般道:“干爹,管飯嗎,我可餓了,今天不好好吃你一頓我是不會干休的,你看著辦吧。”
顧順嘴角一撇,再也不是那個令人膽寒的“毒怪”,而是一個慈父。
他拍著陳去疾的肩膀道:“有,但是沒肉,我已經辟谷幾日了。”
陳去疾知道自己這干爹心性偏向于道家,雖然沒著道服,不煉丹,但相信辟谷可以將身體內的穢物排除,不吃葷腥,相信這樣可以使靈臺清凈。
但他口中故意嗔怪道:“沒肉可不行,我可是無肉不歡的,除非你這有我最喜歡的清炒竹筍。”他早已瞥見干爹的藥圃中有竹筍,因此故意這樣說。
他生在大族之家,即使自己不愿意,也早已在不知不覺間鍛煉出了揣摩人心的能力。
果然顧順聽后,哈哈大笑道:“別的沒有,竹筍可是管夠。”
說著便大跨步走到藥圃中,忙碌起來。
陳去疾也不去幫忙,只是在一旁默默看著,因為他知道,自己這干爹沒有子嗣,雖然嘮叨了些,但很享受照顧自己的過程。
顧順果然是專司刺殺的錦衣衛千戶,不光是屠戮人命迅捷,做起飯來,也是出手如飛,不一會兒,他已經端上來一疊清炒竹筍,又盛了兩碗雪白的米飯坐在桌旁。
陳去疾望著這桌飯菜,也不等招呼,大口扒著飯,又將菜瘋狂把菜塞進口中。
顧順抱著手,含笑說道:“慢些吃,還有。”自己則不忙著動筷子。
陳去疾嘴里含著飯,忽然抬頭說道:“干爹我跟你說件事。”
“你說吧,不管說什么我都盡量答應你。”
“你別辟谷了,多吃點肉,這人需要從萬物中汲取養分,你這么不吃飯,可不是事。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陳去疾以現代營養學的角度盡量用顧順能聽懂的話來解釋。
“這不食肉有助于保持靈臺的清凈。”顧順立馬反駁。
陳去疾將眼圓睜開,又把筷子放到桌上,抱著手,并不說話。
“好了,我答應你,多吃點肉,還不行么。”顧順看前者生氣了,連忙像哄孩子一般說道。
陳去疾這才收拾起剛才裝出來的怒容,又開始吃飯,此后無話。
吃完飯,別過顧順,陳去疾走上回錢府的路上,沒想到這里又生出一段故事。
他騎馬走在大道上,心中思考著這下江南的事情,老顧和父親都顯得很鄭重,說明此事顯然不是什么美差,可能是生死之爭。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這歷史的大潮中留下什么痕跡,興許只能留下漣漪,就像石子投入大河。或許自己就被這歷史的大潮淹沒了吧,不然怎么后世沒有留下有關自己的任何消息。
管他呢,既然莫名其妙來到了這該死的正德年間,自己就該努力攪動乾坤,即使做不到,也要像個大石頭砸進這歷史的浪潮里,打出些浪花來,這才不枉此生。
思慮間,他向遠處望去,冬日里許多乞丐都躺在向陽的墻上邊,懶洋洋捉著虱子,但在遠處,一個酒鋪對面的乞丐吸引了陳去疾的目光,這人穿著百結衣,全身黝黑發亮,與其他乞丐并沒有二樣,但引人注意的是,這人眼神堅毅,不像其他的乞丐總能從眼神中看到空洞無助之感。
他正騎著馬,忽然前面人頭攢動,似乎有什么事情發生。按捺不住好奇心,他打馬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前面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瓦罐碎裂的聲音,走近一看,里面是一個酒鋪。最里頭有幾個人不管不顧一頓猛砸,美酒撒了一地,一女子滿臉淚痕,帶著哭腔央求著那幾個壯漢住手,其中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反手一甩,那女子摔倒在地。酒鋪外面幾個壯漢站在最外頭,背著手滿臉的驕橫之意。擼著胳膊,防止有人進去干預。
幾個青壯之人看見不平,想上前幫忙,擼著胳膊躍躍欲試,但隨即被年長的攔了下來“不要命了,劉寶要為難的人你也敢上前幫忙,以后還想不想在這京城混了。”聽了這老者的點播,那想上前助拳的年輕人隨即停止了自己“沖動的行為”,明智的選擇了選擇了明哲保身。
陳去疾正好奇,這天子腳下,怎么發生這等不法之事,聽到這老者提到劉寶,旋即會意,劉瑾現在得寵圣前,劉寶當然跟著雞犬升天,原本便胡作非為的他當然更加橫行不法。
只是也不知那無賴用了什么方法,或者說這家酒鋪是如何招惹上劉寶的。
“老人家,你知道這家人是如何惹的劉寶的嗎。”陳去疾向那老者客氣的問道。
老人回過身子,上下打量著陳去疾,發現后者衣著華麗,滿臉都是懷疑之色。可能在他眼中,這貴胄子弟都是如劉寶一般的,或者說沆瀣一氣,誰知道這公子會不會轉眼就把自己的話告訴劉寶。沒來由得罪了這京城之中手眼通天的無賴混混,那可不值當。
老者因此滿臉狐疑的沉默不語。
陳去疾看出了那老者的顧慮,出言解釋道:“老人家,我就是好奇,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會有如此惡略的行徑發生,這官府難道不管么。您放心,我絕對不是劉寶的人,也絕不會把你的話告訴別人。”
老人看到這少年公子頗有禮貌,以他的富貴,還能對自己這么客氣,在這年頭可難見,這足以說明這公子不是壞人,同時得到了這公子絕不將事情外傳的保證,這老者放下了警惕之心。
“官府?”老者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劉寶用的是詭計,活活把這家主人圈進去的,就算是官府來了也沒用。再說這劉寶是什么人,那是當今圣上寵臣劉大公公的干兒子,說句難聽的,有劉瑾在朝中,官府又能有什么作為呢。”
陳去疾心想,這老者的見識倒也不凡。更何況還不知道這劉寶以什么理由糾纏上這家的。京兆尹未必知道這件事,不然以京兆尹的為人,這件事應該不會淪落至此。
“聽說這京兆尹為人雖然謹慎了些,但還算是正直的。不知劉寶使了什么手段把這家人圈進去的。”
陳去疾說話時無意間看了一眼在街角懶洋洋躺著的乞丐,此時他已經坐了起來,用黑黢黢的手指挖著鼻孔,眼睛卻注視著酒鋪中的人的一舉一動。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家主人蘇大不知為何借了劉寶的銀子,要說蘇大也是糊涂,這劉寶是什么人?那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家伙。聽說這蘇大不過是借了二十兩銀子,不到半月,便漲到了一百兩。簡直是利滾利。”老者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蘇大當然不服,即使按照約定,這筆銀子借期兩月,兩月之后本息連帶利息三十兩,那已經是不少了。這憑空多出來的七十兩他怎么還得起。他當然要找人理論,可劉寶拿出借據,上面白紙黑字半月之后,本息和利息共還一百兩。”
“怎么突然增加了這么多,不是約定的兩月之后還三十兩么?”陳去疾不解的問道。旋即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點蠢,當然是借據有貓膩,劉寶勾結公正人偽造借據也說不定。
“據說是這老蘇不識字,因此被劉寶聯合擔保人坑了。這老蘇吃虧便吃虧在不識字。”
“后來呢。”
“老蘇也是一個不服軟的主,后來他一氣之下竟然把劉寶的人給打了。”老者說著嘆了口氣。“這下就更糟了,老蘇一個老頭子哪傷得了那些年輕力壯的人,但劉寶偏偏訛上了老蘇,硬說他把人給打傷了,這下倒好,湯藥錢加上劉寶的借貸,老蘇徹底還不起了,因此被下了大獄。”
“那這又是怎么回事?”陳去疾指著在里面瘋狂打砸的人。
“都說這劉寶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老蘇下了大獄。但他的女兒蘇小小還在呢,他的酒鋪也還在,劉寶怎么會放過他們。”老者咬著腮幫牙,隔空揮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