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傳來刺激的氣味,辛云意識恢復,被嗆醒過來。
定定神,才發現自己被綁在了椅子上,對面坐著的蒼信正放下刺激她醒來的藥瓶。
房間已經不是之前的那間。
這間房,空間更大,擺設也更多,用的布藝顏色和蒼信身上的龍袍一樣,皆是黑金色為主。
辛云試圖掙扎了幾下,發現繩子綁得很死,沒有外力幫助她自己基本解不開。
手上的傷似乎被處理過了,痛感緩解了不少。
發現掙扎沒用,辛云平靜了下來,看著同樣平靜的蒼信。
“真沒想到,你就是上行宮的宮主。”
“我也沒想到,有一日,會和藥谷的人同行。”
“嗤——”辛云一個冷笑,“看來你的藥是吃對了,連說話都利落了。”
現在的蒼信言行舉止哪還有先前的木訥遲鈍。
就好像是被打開了身體哪處機關一般。
不過身上的薄涼之氣還是一點沒少。
“先前身體被他們動了手腳有些僵硬,吃了藥就好了。”
蒼信似乎沒聽到辛云語氣中的譏諷,反而面色如常,回答得認真。
“。。。”
看蒼信不安常理出牌,辛云一時也拿捏不準對方的心思了。
“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抓我威脅藥谷?”
“。。。”
這次蒼信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看著辛云。
“怎么?算計太多,不知從何說起了?”辛云一點都不吝嗇地諷刺道。
“你可知,你中毒很深。”
蒼信說著,視線又看向了辛云額間紅似乎有些發紫的蓮紋。
相處這么段時間下來,蒼信深知辛云的個性。
無論發生什么,辛云總能快速冷靜地去解決。
幾乎看不見她有發火和對一個人不禮的模樣,更別說此刻面帶厭惡,眼帶戾氣。
性情的變化,便是落月魔蓮毒性發作的一個重要表現。
突然話題轉換讓辛云有所停頓,同時握拳的掌心收緊了不少。
蒼信不緩不急說:
“你昏迷時,我讓醫官給你檢查過。你體內的落月魔蓮之毒已經入血七分。
因為有藥壓著,本應一年后才會發病。
可這段時間你心緒波動過大,來宮后更是吸入了帶毒的瘴氣。
若你再不控制心中的戾氣,最后完全毒發,你便會成為一個行尸走肉的狂人。
不眠不休,殺意難控,直至死亡。”
所以從根源上將,落月魔蓮毒不致死,只不過會讓人活活累死。
這些世人不清楚,藥谷不清楚,辛云也是不知的。
“你不用質疑我的話。落月魔蓮在上行宮不是沒被用過。”
作為研毒制毒聞名的上行宮,又怎沒接觸過落月魔蓮這種毒物。
聽了蒼信這些話,辛云反倒冷靜了下來:
“我是死是活,和你無關。要殺要剮,你隨意。”
“我沒想要殺你。”
“是嗎?”辛云冷笑一聲,看看自己被綁住身體,“難不成,蒼宮主這是想留我下來做客?”
“我要你留下來,陪我。”
“。。。”
蒼信的表情不像是開玩笑,辛云卻是皺起了眉,笑意全消。
蒼信起身,看著木架上的絲帕,那是之朗一直放在身上的,上面是辛云親手繡的“朗”字。
“七十二個或大或小的孩子,放在一起如同兄弟姐妹般習武訓練。
突然有一天,一半喂下斷情丹,然后全部扔進不見天日的深淵中。
最后只能活下一個,成為新一任宮主。”
說到這,蒼信停頓了,像是在回憶,走上前撫上絲帕上的繡樣,才有繼續道:
“廝殺維持了七天七夜,最后那晚,只剩下兩人,五號與九號——”
“!”
九號!
辛云確確驚訝,沒想到之朗的身世是這樣。
“我與小九自小相識,親如兄弟。當時,被喂下斷情丹的明明是他,可最后最先停刀的,偏偏也是他——”
“你放走了他。”辛云用的是肯定句。
蒼信轉回身,平靜地看向辛云:“我趁他不備,將他推下了裂谷。”
“。。。”
時間一下子像是靜止了一般,兩人都沉默了。
“不對,你是把活路留給了他。”辛云立馬說道。
“!”
蒼信的眼神終于有了輕微的波動。
見此,辛云更加肯定了。
“與其在這煉獄被人控制,還不如賭一把,尋到真正的生路。”
辛云一下就懂了。
當年之朗被陸凱救下時全身駭人的傷口也就對得上了。
辛云不禁猜測,之朗極可能被蒼信推下裂谷后,憑借自己的力氣來到了海邊。
看是用了什么樣的方式,到了陸地。
然后便是被上行宮人追殺,誤入藥谷迷林,雖精疲力盡,卻也陰差陽錯躲過了最后的追捕。
而之朗的心智受損,極有可能是受了斷情丹和精神肉體打擊的影響——
辛云心中猜測時,蒼信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了當年的情景。
最后忍不下手的,其實是蒼信......
被喂了斷情丹的人根本記不起往昔的種種,昔日的伙伴在他們眼中也只會是威脅到生命的陌生人。
但就在之朗將刀刺入即將插入蒼信的胸膛時,蒼信的一聲呼喚便讓之朗瞬間恢復了短暫的清醒,瞬間止住了動作。
可監視的人就候在一旁,一旦之朗有所后退放棄的嫌疑,監視的人便會揮動手中的毒鞭,一鞭即可打死膽怯退讓者。
在之朗驚恐的眼神下,蒼信及時握住他即將撤回去的刀,使刀偏移插穿了他的肩膀。
同時,他奮力一抓,直直將之朗往裂谷邊緣推去。
“逃出去,小九,你一定要逃出去——”
說完,蒼信狠狠推開之朗,任由之朗墜入裂谷。
然后狠心無比抽出肩上的刀,轉身便將準備恭候他的監視人盡數殺絕。
在那寂靜且充滿血腥的深淵,蒼信坐在裂谷邊整整一晚。
直到天亮,蒼信才起身離去。
后來統計尸體,因發現之朗逃跑的痕跡,這才有了上行宮懸掛了將近十年的“九號通緝令”。
當然,這些事,除了當事人,旁人永遠也不會知道。
包括辛云。
忽然,辛云看蒼信的眼神有了變化。
她發現,蒼信至始至終似乎都是那樣的平靜,似乎沒有什么事能刺激到他。
除了大副宮主被之朗殺掉的時候,見到他大笑的模樣。
這一瞬間,辛云想到了四個字——斷情絕愛。
“你既然是愛護之朗的,為何還要對他施加抑制心緒的針法?”
“我要讓他留在宮中,斷絕過往。”
“你無權留下他。”
“。。。”
蒼信走到了辛云跟前,俯身湊到她面前:“為何?”
“什么為何?”
“他要殺你,為何你還如此護他?”
“之朗與我,就是親人,他即便是真要殺我,我也要護他到底。
蒼宮主,你當年放走之朗,不就是因為這種情感?”
“情感?”蒼信難得微皺眉頭,若有惆悵,“所以我對你,也是有情感的。”
“?”
突轉的話鋒讓辛云再次噎語。
蒼信似乎想明白了,臉上又恢復了平靜。
直起腰身,伸手撫平辛云微亂的額角絨發,蒼信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乖乖聽話,陪著我。你的身上的毒,我自會想辦法。”
說完,蒼信便一甩袍袖離開了。
“。。。”
辛云壓下心中的不悅,發現蒼信的思想的確不能用常人的方式去度量。
想想也是,算算他當上行宮宮主也將近十年的時間了,十年前他頂多是個小少年。
十年里被大副宮那種變態培養,即便是正常人也會變得不正常。
照他所說,之朗再這樣下去,定也會成為一個無情無欲的傀儡。
東風凜那邊情況不明,辛云猜測一百個孩子也被救了,定是年烈或云辰所為,也就放心一些。
現在看來,救之朗才是最緊急的。
硬得不行,要想想軟得了——
辛云還在和蒼信周旋的時候,年烈已經再次上島了。
這次年烈直接偽裝成了巡船人,名目張膽開著船來了。
只不過,他的身后有個頭疼的跟班。
“年少主,接下來是不是就要去救我嫂子了?”
柏樂眉心情激動得東張西望,宮人的裝扮讓她顯得有些喜感。
“我說柏大小姐,你忘了我之前的話了?”
年烈的警告讓柏月眉立即閉上了嘴,卑微地繼續裝年烈身邊的小弟。
柏門主不放心幾人上路,于是柏月眉自告奮勇帶著幾個高手來到了西弦的北海碼頭。
沒想到蹲守了一天,就看到了年烈幾人。
東風凜立即就被冶門的人接去療傷了,云辰本要和年烈一同返回,但被年烈一口拒絕了。
必須有人控制住東風凜,讓他先把傷治了。
柏月眉武功雖也不差,但絕對攔不住東風凜。
所以最后為了讓云辰安心,年烈只能拉上了柏月眉一起搭檔。
云辰那頭則保證等東風凜性命無虞再行打算。
柏月眉一百個樂意,看到東風凜受此重傷,又聽到辛云被抓的消息,柏月眉氣得頭發都直了。
年烈對柏月眉的要求就兩個。
若柏月眉想跟他上島救辛云,必須要做到兩點:
第一,聽他安排。
第二,少說話。
第一點還好說,第二點還真有些為難素來活潑話多的柏月眉了。
不過為了不壞事,柏月眉努力控制自己中。
“等會我要隨隊伍混入宮中,你在這守著船只,不要亂跑。注意,一定要讓那些劃船的別走遠。”
“好!”
再三囑咐一番后,年烈這才動身混入搬貨的隊伍中,先往山腰上去了。
“全部下船!登記排查!”
“!”
柏月眉一驚,遠遠看去,果見有隊伍正緩緩走來,持冊記錄著什么。
“糟了——”
柏月眉一溜煙就跑回了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