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安靜地坐在病床上，他在等她。

每天七點半，起床的鈴聲會響起，就算睡得再熟，也會被那個聲音驚醒。與其說是鈴聲，倒不如稱之為“警報”來的更貼切一些。

就像是提醒他們是時候保持清醒地度過新一天的警報。

病床對面的墻上掛著一個時鐘，時針和分針滴滴答答地走著，那聲音規律得讓他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安全感。

當時鐘顯示八點時，她如約出現在他的病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門作為禮貌的提醒。

“進來，然后把門關上。”男孩平靜地說道，她也照做了。

房間里除了病床之外，還有一張桌子、兩張椅子以及獨立的洗手間，空間雖然不大，但布置得干凈整潔。

她在凳子上坐下來，桌子上放著水壺和杯子，男孩從床上起身，依舊穿著跟昨天一樣的病號服，坐在剩下的那張椅子上，拿起水壺，將兩個杯子里倒上水。

“謝謝。”她拿過水杯，喝了一口。

和男孩不同，她昨晚就睡在醫院大廳的沙發上，并沒有想象中的床和溫暖的被窩。護士給她的理由很奇怪，“在你決定是否要假如我們之前，你不會有單獨的房間。”

“什么意思？”她忍不住向護士發問，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句話：

“你早晚會知道的。”

于是，她在沙發上湊合了一夜，第二天被超大聲的警報驚醒，當她得知這不過是醫院叫醒病人的方式后，她忍不住罵了一句臟話。

之后，她就開始尋找男孩口中的404病房，在爬了幾層樓梯后，順利地到達這里，并且在口渴之前喝到了水。

男孩沖她禮貌地笑了笑，隨后開始了直入主題的談話。

“你必須去找死神了。”

她有些驚訝，“此話怎講？”

“難道你在幻市過得很快樂？”男孩反問道。

她搖了搖頭，“當然不是，如果昨晚不是你把我帶到這來，我可能早就餓死了。”

“怎么會？”男孩表示質疑，“你完全可以去買些吃的，據我所知，一般的超市和餐廳價格都很便宜，只需要少量的記憶就可以。”

“記憶？”她大吃一驚，“你是說，這里用記憶作為貨幣？”

“沒錯。這一點可以說相當不公平。那些死的早的年輕人相對于中年人而言并不太富裕，包括我這種剛成年的存在，記憶對我而言彌足珍貴。但對于大部分人來說，不消費記憶就會餓死，所以他們很快接受了這個世界的方式。

有的年輕人選擇找工作，每個月從上司那里賺取別人的記憶用來消費，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每一天都會產生新的記憶，這樣他們就能一直不錯地生存下去。”

男孩的一番言論徹底地打開了她的思路，她感覺自己距離這個世界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如果這個世界的人是靠記憶為生，那等到他們揮霍完生前的記憶后，會怎么樣？”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內心開始有了自己的答案。

“很難說。我猜他們大部分會失去自我，我是說，他們還活著的時候的自我。”男孩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臉上的神情有些憂傷：“如果到了那個地步，我猜他們一定會永遠待在這個地方，再也出不去了。”

“這個地方…還能出去？”經過現實三番五次的轟炸，聽到這里的她，已經沒有剛才那么驚訝了，相反，她的大腦此時正冷靜地思考著男孩所說的內容，并試圖在其中尋找自己的方向。

自從王自強離開后，她感覺到迷茫、無助，原本以為逛完這個城市就能找到答案，現在卻發現一切變得更糟了。

“自古以來就有‘投胎’的說法，你可以把這里看成一個靈魂的中轉站。人們在死后被送到這里，通過不斷選擇，最后留下或者離開。那些離開的人就會被洗掉記憶，開始下一輪生命。聽起來和‘投胎’差不多，對吧？”

男孩將目光收回，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繼續道：“諷刺的是，這個世界所謂的‘選擇’，幾乎只有AB兩個選項，而這兩個選項的本質區別，就是走或留。”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見過‘無面女’嗎？還有除了這里之外的另一個世界，非常灰暗，骯臟的世界，里面全是殺人的怪物。”

男孩的表情嚴肅起來，“半個小時之后，醫院會出現在‘暗界’，就是你說的那個灰暗而骯臟的世界，如果你想找回你的記憶，并且離開這個地方，你就必須坐上下一趟火車，去1號車廂找到死神。”

她瞪大了眼睛，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了。

“我會被那些怪物殺死的，還有，為什么這所醫院會出現在那個世界？”

“為了給那些被懲罰的人希望。這所精神病院其實是為那些不想留在這里的人準備的，可以看作是這個看起來美好世界中的某種異類，總有不愿意出賣記憶而餓死的人，在走投無路時會找到這里，加入我們。

那些罪孽深重的靈魂會變成怪物在暗界殺戮，隨后恢復人類形態，等待下一波怪物的降臨，體會被殺的痛苦，這是對他們的懲罰。但他們之中也有反抗命運的人，用幫助他人的形式來贖罪。

到那個時候，他們就有了加入這里的資格。”

“也就是說，這里看起來是精神病院，其實卻是靈魂的救助中心？”她差不多明白了男孩的意思。

“沒錯。但你不屬于這里，你有自己的使命。”男孩語氣堅定道。

她想起了無面女曾經對她說過的關于這個世界的規則，以及那個只有她和王自強才知道的秘密，但現在看來，眼前的男孩應該也知道關于死神的秘密，這讓她更加困惑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使命就是找到死神拿回我的記憶？然后呢？那些怪物怎么辦？我覺得我做不到。”

“你能做到的，畢竟你是最特殊的一個，等你見到死神之后，你就什么都明白了。”說完，男孩看了看墻上的時鐘，“還有十分鐘，我們下樓吧。”

“可是……”她仍有許多疑問，但男孩已經不打算再回答她的問題了。

“下樓吧，立刻，馬上。”男孩再次重復道，隨后拉開門走了出去，她跟在他身后，對于即將到來的一切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

這一次，她竟連選擇的權利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