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麗麗在尖叫中醒來,額頭和后背都是冷汗。她的記憶還停留在王自強的腦袋被砍掉的那個時刻,內心中充滿了絕望。等她睜開眼睛看清楚自己的處境時,已經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回到了現實,還是跌入了另一個夢境。
一只手環繞著她的肩膀,等她轉過身子,看到了王自強那雙溫柔如水的目光。
他就坐在她的床邊守著她,自從上次把這副新的身體從救濟所拿回來之后,他在無數麥子中找到她的靈魂,將兩者融合在一起,然后靜靜地等待這一刻。
“都結束了,親愛的。”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但仍能聽得出其中的寵溺。
麗麗伸出白皙的胳膊輕輕撫摸王自強的臉頰,這真實的觸感似乎在提醒他一切并非夢境。
她的目光越過他的輪廓望向窗戶,能夠看到一望無際的金黃色麥田,還有淺藍色的澄澈天空。
這里不是救濟所。
她在心里這么想著,同時從床上下來,活動著有些僵硬的身體,赤裸的雙腳踩在木質的地板上,非但沒有一絲冰涼,堅硬中還帶著某種細膩的柔軟。
有風透過窗吹進來,在她臉上輕柔地摩擦,久違的新鮮空氣一下隨著思緒一下子涌上心頭,從身前到死后的所有經歷如同走馬燈般浮現在腦海,簡直沒有一件事讓她稱心如意。
她的一生就是場徹頭徹尾的悲劇,被王自強殺害,自殺,被劉玨殺害……除了死亡似乎沒有什么別的東西能夠讓她留戀的。
她存在本身就是個錯誤,哪怕有著令人嫉妒的美貌,也無法得到任何自己所渴望的東西,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王自強看到麗麗站在那里有些出神,于是從身后抱住她,雙臂輕柔地攀上她的腰,將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呼吸略帶些沉重。
“在想什么?”
麗麗怔怔地說道:“在想以前的事情。”
王自強聽完便沉默下來,抱著她的手臂更緊了一些,他知道她曾經經歷過什么,就像她也知道他的遭遇一樣。
這年頭,誰還沒點童年陰影呢?
——
男人懷里抱著的嬰兒不停地啼哭,誰都聽出來是個女孩。
他的妻子陰沉著臉坐在沙發上,剩下的兩個女兒同樣沉默不語。他們的目光齊刷刷地盯著男人的臉,眼神中包含著許多復雜的情緒。
這是個私生女,是男人在外面亂搞搞出來的孩子。一出生就被親生母親拋棄在醫院里,讓男人自己去拿。
“要還是不要你自己看著辦吧,當初懷著的時候我就說要打掉,是你非要讓我生下來。看在錢的份上,我任務算是完成了,但我可沒說要負責養。”
男人沒有生氣,平靜地掛了電話,然后去醫院把這個女兒接回了家,確切地說,是原配的家里。
這個女兒當然沒有受到待見,他的妻子開始跟男人鬧離婚,兩個女兒默不作聲,用充滿敵意的目光打量著這個新出現的妹妹。
男人的確不是什么好人,自己的妻子有孕在身,他就跑到外面偷吃,這就算了,還因為沒有兒子而耿耿于懷,毫不吝惜地播種,只為了滿足他的私心。
就算他的行徑路人皆知,他也毫不在乎,因為在他眼中自己是一家之主,自己家里人的意見他都毫不在意,更何況那些毫不相干的親戚鄰居?
這個孩子他是肯定要留下來的,按照他們家的想法,子孫滿堂的人才有福氣,只要養得起,沒有理由浪費這一條生命。
于是,女嬰從那天起便在這家人的嫌棄和厭惡中被安置下來,她的噩夢也隨之而來。
男人的家在農村,是那種自己建的平房,父輩留下的二層小樓住上五六個人綽綽有余了,但這個家根本沒有這個女孩的容身之地。
女孩名叫麗麗,大名錢麗,一個非常普通甚至不帶一點思考的名字,跟這個姓氏組合起來幾乎沒有一丁點美感。
在麗麗記事起就住在偏僻的柴房里,每天和成捆的柴火和臟兮兮的鋪蓋躺在一塊。因為知道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所以她也沒想著要去和姐姐們攀比什么。
相反的,她希望能夠融入這個家,不惜用討好和委曲求全作為代價。
距離柴房門口不遠處有一塊水池,是家里挖出來儲存雨水用的。麗麗的姐姐們時長在水池旁邊玩耍,每次麗麗都會去湊湊熱鬧。
除了兩個姐姐,麗麗還多了個弟弟,只比她小一歲,每天跟在她身后姐姐姐姐地叫,不管她說什么弟弟都會認真去聽,因此她非常疼這個小弟弟。
因為年齡差得太大,大姐和二姐差兩歲,二姐和麗麗差四歲,那個小弟弟就更不用說了,因此麗麗也會跟弟弟走得更近些,同時更加討好比自己年長不少的姐姐。
她永遠記得那一天中午,他們一起玩跳格子的游戲,輸的人要受到相應的懲罰。弟弟因為年紀小,身體經不住折騰,于是麗麗自告奮勇地提弟弟受罰。
本以為只是開玩笑似的走個過場,沒想到兩個姐姐心念一動,將她的腦袋狠狠地按進水塘邊,不管她嚇得如何尖叫、掙扎,姐姐們都完全沒有停手的意思。
深邃的水面上倒映出她驚恐無比的臉,那景象下一秒被波紋晃成無數碎片,狠狠地扎進她的心里。直到她在水中徹底窒息,昏厥過去,兩個姐姐才意識到事情不對,急忙停手,叫來其他人幫忙。
等麗麗再次醒來的時候,她躺在干凈柔軟的床鋪上面,將她養大的女人坐在她身邊,一臉擔憂地看著她,終于松了口氣。
“媽,我以后能睡這嗎?”這是她從死亡邊緣回來之后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她從小到大向女人提的第一個請求。
“行。”
女人只說了一個字,也許是出于心軟,也許是出于愧疚,因為這些年她一直在用丈夫的錯誤去懲罰這個無辜的孩子,而這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錯得離譜。
麗麗笑了,這笑容里沒有諂媚和討好,完全是發自內心。那個水塘已經成為了她這一輩子的噩夢,幽深的水面渾濁不堪,仿佛是通往幽冥的黃泉之路。
但令她沒有想到的是,一切到這里只是個開始,命運的悲慘有時候會超乎所有人的想象,真正的惡永遠都不會光明正大,而是潛藏在陰影之中,無時無刻都在尋找無辜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