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蕙玖帳外彪悍揮拳打人的壯舉，徹底顛覆了西涼人對中原女子溫良懦弱的認知。

“前鋒營耶律藏（素宜）見過大元帥。”

“嗯，一旁坐吧。”

“是。”

沾木爾看到耶律藏兄妹倆進來，并沒有特別在意，而是首先抬眼看向了他們身后的倆人身上，問道：“耶律將軍，后面的人可是傳聞中的何小姐？”

“正是。”

得到耶律藏的肯定后，沾木爾笑道：“剛才未見其人，就在帳外先聞其聲了。敢在我的帳前動手打人，看來這個何姑娘也不是個一般人啊。”

果然當他看到端蕙玖容貌精致，羊毛卷上綠松石嵌紅瑪瑙流蘇的發飾，配上湖藍色的西涼胡服，襯得她皮膚白皙，一身裝扮俏皮又端雅。濃密的一字眉下，卷翹的睫毛，一雙水靈靈的杏眼忽扇扇的尤為傳神，整個人似乎都透出一股不容人忽視的靈動氣韻。

端蕙玖拉著洛鈞舒笑瞇瞇的上前給他見禮：“何玖惠（穆樹）見過大元帥，大元帥謬贊了。”

當沾木爾看到隨后的德康主仆倆的樣子，立刻笑了：“哎呦，看看李公子這眼都青了。何小姐，你這下手也太狠了。”

何玖惠依然笑瞇瞇的應道：“為了我家瑣事，讓大元帥見笑了。”

緊接著沾木爾眼一瞇，表情嚴肅的說：“據我所知，李公子可是我西涼皇族后裔。何小姐這么做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端蕙玖看著他平靜的回道：“在我的眼里，我和何明這點事，就是家里不省心的姊妹之間的家庭矛盾而已。大元帥是指揮千軍萬馬干大事的人，我們家這點小事，不值得大元帥浪費口舌。”

沾木爾聞言笑呵呵的說：“嗯，何小姐很會說話嗎！”

端蕙玖也笑呵呵的回道：“嗨，我這個人說話不喜歡繞彎子。我看大元帥說話做事，也是個爽利人，所以就實話實說了。”

非煙聞言立刻上前說道：“我和慧兒的事是家事，我們自會解決，還請大元帥見諒。”

耶律素宜看到非煙幫著她說話，立刻忌火中燒，黑著臉搶著說：“哼，這個中原女人刁鉆狡猾，李公子和大元帥可別被她騙了。”

耶律藏看著妹妹故意針對端蕙玖的做派，十分生氣的呵斥她說：“素宜，閉嘴！你什么都不懂，就好好坐著不要亂說話了。”

耶律素宜立刻對哥哥反擊道：“哼，我可不會被這個女人的三言兩語的話欺騙。”接著她對端蕙玖惡毒的說：“哼，按照我西涼人的習慣，何小姐你作為一個被俘的人質，為了保住自己的命，就該將自家的財產獻出來，以充我軍軍資。”

沾木爾也斜著眼睛看著端蕙玖說：“嗯，耶律小姐說的是呢！本帥聽聞你西涼話說的很流利，還聽說你家是鎮上首富，本帥正為我軍的糧草發愁。耶律小姐的提議正和我心。不知何小姐意下如何？”

端蕙玖看了看耶律素宜，對沾木爾笑道：“呵呵，耶律小姐和大元帥真會說笑。連大元帥您這么大能耐的人，都辦不到的事。我只是個鄉下丫頭，哪里能辦這么大的事？我要是有這份能耐，也不會蝸居在呈軼鎮，還被帶到這里來了。您說是不是？”

沾木爾立刻瞪圓了眼珠子，厲聲問端蕙玖：“何小姐這是打算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嗎？”

洛鈞舒在一旁，替她解釋道：“大元帥應該知道，內子家居邊城，如今正直兩國戰事，糧食價格早就已經翻了幾倍。況且慧兒會說西涼話也是為了養家糊口做生意方便罷了。現在在西北有錢也買不到，這些衙門控制的戰備物資。”

端蕙玖也不驚不慌的說：“正是如此！耶律小姐是世家小姐，平時也不事生產。因此她不懂農事，信口開河有情可原。大元帥統雄兵趕著牛羊來中原，應該知道初春草木剛剛萌芽，牛羊都吃不飽。這個季節也正是糧食青黃不接，鬧饑荒的時候。何況因為兩國戰事，邊城人口驟減，土地大多無人耕種而荒蕪。而且我家世居于鄉野，無權無錢平頭百姓一個，祖輩靠天吃飯。現在又是戰亂之中，因此也家無存糧。戰事的爆發，越發的讓人日子難過。然還有一家老小的嘴，都等米下肚。不得已我才拋頭露面和家父商量走商道，也好換些糧食好讓一家子果腹度日。大元帥非要強人所難，我也不能阻攔。小女子夫妻只是一對微不足道的鄉下小人物，是死是活愿聽您隨便處置。”

耶律藏聽她這么說，微不可察的撇嘴。別人不知道她的真實性子，他可是深知。他也怕沾木爾繼續為難端蕙玖，要是惹得她犯了左性，估計他們這伙人的小命，今兒就得交代在這里啦。于是他就對對沾木爾違心的說道：“何小姐對末將有救命之恩。作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大元帥也是個胸襟如雄鷹般的漢子，還請您不要將末將置于忘恩負義的境地。”

沾木爾看著他冷笑道：“呵呵，耶律將軍這么說不覺得自己可笑嗎？你是怎么受傷到了這里？不會是現在忘了吧？在本帥眼里為了此戰順利，什么樣的代價都可以付出！戰場上兩軍對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兩個敵對的人，哪里有什么恩義可言？”

耶律素宜立刻附和道：“正是這個道理。”

耶律藏聞言臉色一變，他瞪了妹妹一眼，立刻質問沾木爾道：“那么大元帥故意讓我們來此意欲何為？”

非煙看著耶律素宜處處針對端蕙玖，就厭惡的對她說：“我想耶律小姐，可能沒看清你和慧兒相遇的這場緣分！此前慧兒救了你哥哥，你又在來軍營的半路上救了她。這一飲一啄，正是上天給你們耶律家報答她的機會。試問耶律小姐？若不是慧兒救了耶律藏，作為耶律世家小姐的你？以為現在還有機會站在這里說話嗎？。”

耶律素宜聞他言臉色一僵，看著他鄙夷的眼神，心里難過的立時眼眶就紅了。

她眼里噙著淚哆哆嗦嗦的問非煙：“李公子也是西涼人，為何如此偏幫何小姐？”

非煙立刻回道：“因為她是我至親的家人，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我。我這么說，耶律小姐聽明白了嗎？”

耶律素宜聞言，立刻就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人攥住了一樣，難過的渾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非煙對她說完，就不再理會她，而是轉頭對著沾木爾道：“恐怕大元帥和諸位還不知道吧？我父王正在來接我的路上。以京都王庭陳王府現在的實力，若是想給誰家制造點麻煩，想必也不是什么難事。今日誰要想為難我的人，最好想明白后果。哼！”

沾木爾和大帳里的所有人，聞言都一愣，各自都在心里掂量一下，非煙說這話的分量。

再說非煙說完這話，就拉著臉走上前去，一把拉住端蕙玖的手，對著她和洛鈞舒，邊走邊呵斥道：“跟我走！她這么任性，你不勸著點也就罷了，還跟著她發瘋。今兒明知道是鴻門宴，還上趕子來。你倆是不是傻？”

“嘻嘻，你不要生氣，我就是來捧個場湊個數的。”端蕙玖皮笑肉不笑的說完，就被非煙狠狠瞪了一眼。緊接著她做了個閉緊嘴巴的動作，任由他拉著，和洛鈞舒二人默默跟著他，大搖大擺的走出了沾木爾準備的宴席大帳。

耶律藏看到非煙帶著端蕙玖夫妻走了，心里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氣。他也從善如流的起身對沾木爾說：“既然大元帥沒有別的事，末將也有要緊的軍務要處理，就告辭了。”

沾木爾準備的一場別有用心的大宴還沒有開場，就這樣被耶律藏幾個人攪黃了。本來以為何玖惠是一個無根無基的鄉野女子，好拿捏。誰都沒有想到那個容貌傾世的，西涼陳王十五子是個護犢子的個硬茬子。為了她，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威脅。

軍中人這才知何慧玖這個名不經傳的鄉野之女，就是這個十五爺李賀明的逆鱗。眾人透過此事，再不敢小看這個說話做事都有點古怪的中原女子。

非煙帶著端蕙玖夫妻，吩咐德康立刻回去將他的行李，一塊搬到了四十里外耶律藏的前鋒營。

耶律素宜無精打采的跟著哥哥回營，三天沒有露面。四天后陳王李元慎帶著五百名隨從到了軍營，他先去和沾木爾見了個面，送點禮客套了一下。

“本王的兒子，在此叨擾大元帥多日，本王甚是感謝。這些薄禮略表本王心意，還望大元帥收下。”

沾木爾客氣的笑道：“哎，咱們都是爽快人，王爺客氣了。”

李元慎立刻急切的問他：“敢問元帥我兒何在呢？”

沾木爾眨眨自己的綠豆眼回道：“哦，王爺來的不巧。十幾天前前鋒營來了個中原女子，說是他至親，所以他跟著耶律藏去前鋒營了。”

李元慎立刻起身告辭道：“噢，那我就不打擾元帥了。接到德康的消息，我一路上馬不停蹄的趕路，就是為了看看這個臭小子，本王告辭。”

沾木爾就點點頭順勢說：“我派蒙托送王爺過去。”

“也好。”李元慎沒有推辭，立刻就答應了。

然后沾木爾將心腹叫來，悄悄交代一番后，讓他將自己的意思傳給蒙托，并請他來送李元慎。

“蒙托見過王爺。”

“蒙托將軍不必多禮。”

蒙托來的飛快，幾個人簡單客氣一番后，就往前鋒營而去。

前鋒營瞭望哨的士兵，接到蒙托帶人來訪的令牌，趕緊派人去向耶律藏稟報。

耶律藏聞言立刻起身去了端蕙玖夫妻那里。

看到他匆匆而來，非煙抬眼問道：“你此時過來何事？”

耶律藏看著他說：“蒙托帶著陳王來了，現在營門外等著，你見是不見？”

端蕙玖這幾天身體有點不爽利，正躺在隔帳后的床上休息。聽見這話只好起身走出來，接口道：“親爹來了，當然要見。我也不能替他白養了這么多年的兒子不是？”

非煙垂著眼也沒有吭聲，耶律藏聞言點點頭，然后轉身帶人去迎接李元慎了。

耶律素宜也得到了消息，第一時間就去了哥哥的軍帳。

一刻鐘后李元慎隨著耶律藏，進了他位于營中的主帳。一進帳他就拿眼搜索非煙的影子，但只看到德康和耶律素宜在，非煙卻不在。

他立刻瞪著眼問德康：“人呢？”

德康立刻給他端了一杯奶茶，遞上說：“王爺先喝杯奶茶歇歇氣，公子稍后就來。”

李元慎這才慢慢卸下心中那份急切，坐下來慢慢飲著手里的奶茶。

耶律素宜上前給他見禮：“耶律素宜見過七王爺。”

“嗯，免禮。”

現在他無心理會別人，一門心思都在未見面的兒子身上。等他手里的一杯奶茶將盡時，一個容貌俏麗氣勢不凡的女子，帶著兩個模樣同樣不俗的年輕男子進來。

其中一個年輕男子的容貌，長得可謂空前絕后。李元慎看到這個容貌傾世的男子，騰的一下子站起身來，走過去就問：“你可是明兒？”

耶律素宜看到三個人進來的樣子，不自覺的抿緊了嘴。

非煙沒有回答李元慎的話，倒是走在前面的端蕙玖卻對他揚眉，徑直走到一旁坐下。非煙和洛鈞舒自覺的分別坐在她兩側，李元慎看此情景不自覺的挑了挑眉。耶律藏兄妹也是，不約而同的一齊瞇了瞇眼。

然后端蕙玖才看著李元慎說道：“七王爺先別忙著認兒子，有筆帳需要先跟你算算。七王子當年家大業大，又是皇族后裔。先告訴我賀姨為何客死他鄉？如今又埋在哪里？誰是這二十幾年至親骨肉分離的禍首？先把這個理清，再認兒子不遲！”

李元慎對她先聲奪人的逼問有點惱，立刻反問道：“這與你何干？你又是誰？”

端蕙玖端起奶茶，輕輕抿了一口，才慢悠悠的說：“您兒子現在賣給我了，你說我現在是什么身份呢？再說了我好吃好喝好穿的養著他，你不費吹灰之力之力，就白撿一個這大的，美的冒泡還能扛事的大兒子。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現在我這個主家，找你這個親爹要個公道不過分吧？”

在場的除了耶律素宜和李元慎主仆沒有完全聽懂端蕙玖的話外，其他人都明白，但是不妨礙他們對她要表達的大體意思是懂了。

尤其耶律素宜看到端蕙玖囂張的說話氣勢，就覺得她礙眼。

李元慎也有同感，這個中原女娃娃在西涼軍營，對他說話一點也不客氣。不自覺他就看著她笑了：“在我西涼人的眼皮子底下，你憑什么這么問本王？”

端蕙玖同樣對他笑了笑說：“您若是殺了我，您這一趟中原之行的計劃會一無所獲。您信嗎？”

李元慎看看默默坐在她身邊的倆人，又抬頭看了看耶律藏兄妹。

端蕙玖語氣堅定的對他說：“我心情好的時候，會好說話些。惹毛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我這個毛病他們都知道，所以七王爺不用懷疑了。如果您想試試，我也可以奉陪。”

李元慎聽了她的威脅，難免被她這種少年的無畏給逗笑了：“丫頭，敢對著本王亮獠牙的人，你是頭一個。雖然你說的話我不愛聽，但是說的也在理。這樣只要你答應放人，有什么條件你盡管提。”

“我主張做人不能活的委屈，所以在我身邊的人，也是如此。而且我說話做事爽快，什么都不缺。要是賀明自己愿意，他也可以走。但是您說的話，必須讓我滿意才行。”

非煙這才開口說：“我現在也過的挺好的，我不愿意去西涼。當年你為了自己的私欲，強行掠走我娘。你不是兇手，也是間接害她英年早逝的幫兇。當年你都護不住我娘，我回去了也一樣。我絕不跟害死我娘的仇人住在一個屋檐下，你從哪里來，還回哪里去！以后你是你我是我，咱們再無關系。”

李元慎聽完他說的話，沉默的抿緊了嘴，不說話。耶律素宜聽了他的話，心里也暗暗的著急。她當然希望非煙盡快離開何玖惠身邊，這樣自己才有機會靠近他。

想到這里，她開口對著非煙說：“十五公子，不管你承不承認，你是西涼人的血脈，這件事是割舍不斷的。現在兩國交戰，你身份特殊，一旦被別人知道，你留下來，會讓何小姐也尷尬的。”

這句話正好戳中了非煙的痛點，他自從知道自己身份那天起，就知道一旦自己的身份泄露，會給端蕙玖帶來大麻煩。所以他才會答應，見李元慎這個多年未見名義上的親爹。

耶律藏一看妹妹的表情，聽了她說的話，就知道她藏了什么心思。他心里哀嘆，同樣的年紀，妹妹和端蕙玖在心智和對人心及外事的洞察力上，差距不可同日而語。

同時他也感嘆，擁有傾世美色的男人，對女人的殺傷力同樣巨大。妹妹急切的想法，是瞞不過他的眼睛的。像端蕙玖天天守著這樣的男人，而不為所動女人，也是當世鳳毛麟角的存在。

在他看來容貌和才華，不如她身邊幾個男人耀眼的洛鈞舒，在她身邊常常被人忽略。可是偏偏是這個存在感極低的男人，俘獲了她的芳心。這也是他一直都看不明白的，他們夫妻關系默契的原因。

端蕙玖自身的才華和心智的強大，讓她有底氣不畏懼任何一個，站在權利巔峰的人，這就是她自己最獨特的魅力。所以自從她被妹妹帶進軍營，包括他自己，現在也不得不承認，也是被她身上這種強大的自信力所征服的。可惜的是身份上的差異，讓他們注定此生都無緣。這一點耶律藏早就明白，所以他才非常珍惜和她每一次交集。這也是他唯一能得到的，關于她的美好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