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銘趕到現場的時候，街上的槍戰正打的火熱，噼里啪啦像是春節的時候放炮仗一樣。唯一的區別就是，一個象征著希望，而另一個象征著死亡。

他和賀江月匍匐在小土坡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局勢，腳踩在田里，冬日里南方的水田總是干涸而堅硬。

槍聲朝著鎮子的北方去了，從已知的消息來判斷應該是自己人在撤退。

“走，我們往鎮子出口那邊去。”陸一銘說道。

鎮子的出口在北邊，就是軍方撤離的方向。

就在這時陸一銘看見會議室里被抬出了一個人，幾乎就要站起身來，被賀江月一把拉下。

“你干嘛？”賀江月略微生氣地詢問道。

“那人的紋身像是在哪見過。”他說的正是東岳脖子上的紋身，纏在枯木上的蛇對天咆哮。

他當然記得在哪見過，他認識東岳。如果一切都順利的話，東岳原本會是他的伴郎。東岳給他看過這張圖片，原本決定等他的婚禮結束了就紋在身上。

“走。”陸一銘說道。

兩人低頭貼著路基，從田間的小路上一路朝北跑去。

槍聲震耳欲聾，子彈打穿了街角的障礙物，把敵人放翻在地，戰場上滿是痛苦的呻吟，宛如人間煉獄。

將天揚從塵土中翻身爬起，嘴里滿是沙石，剛剛爆炸的敵方炮彈把他掀翻在了一旁。他可以看見戰友了，幾乎就在前方觸手可及，腦袋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是因為剛才的炮彈還是肩膀上的傷勢的緣故。

他左手拿著手槍，邊打邊退，腳上變著步子，躲開戰友躺在地上的尸首。

子彈在他腳邊濺出火星，看樣子這些喪尸也不是烏合之眾。

終于給他找到機會，趁著射擊的間隙，躲進了蒼山鎮入口處的掩體。這地方本來是個哨子，被前方的戰友端掉了，他步履蹣跚朝著來的方向跑去。

身后的喪尸沒追了，槍聲稀疏了下來。

大約是半個小時后，他追上了熊飛等人，原本一個營的兵力現在只剩下寥寥幾人。賀司令躺在擔架上，傷口被緊急處理過了，人卻發著高燒，呼吸急促。

幾乎同時，前來接應的大部隊趕到了，孫師長臉色陰沉，滿眼怒意，若不是看在司令病危的份上，幾乎就要帶人殺回去。

軍醫急忙展開了救治，司令的病情已經容不得懈怠，分秒必爭。可是藥物治療下，司令卻沒有好轉，精神每況愈下，意識開始恍惚。

將天揚坐在病床前，手心里全是汗水。

“司令，等你好了我們再去收拾他們。”他怕司令昏過去就醒不來了，故意找話和賀顯章說。

“好。”賀司令臉色發白，嘴巴里擠出了一個字，像是用盡了全身氣力。

“司令，老何還在監獄里呢。您一定得堅持。”將天揚握住了司令的手。

“老何，”賀顯章輕輕地說，臉上卻一臉迷惑，好像是忘了這個人，過了一會才回過神來微笑道，“奧，老何啊。你得把他救出來。”他咳嗽了幾聲，身上的傷口滲出了血。

他的眼睛漸漸失去了神采，只看得間搶救室頭頂上的那盞燈，視野里白茫茫的一片。

他看見了好多人，有些已經喊不出來名字了，他看見賀江月朝他走了過來。他向前伸手，嘴里呢喃著：“江月。江月。”

他又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雨夜，他離開北方的故鄉，那個姑娘站在月臺上，揮手跟他告別，哪能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

他又看見了她，看見了好多亡故的人，他朝著他們輕輕走去，感覺溫暖而熟悉。

將天揚看見司令嘴角的微笑，心中五味雜陳。

等到陸一銘和賀江月趕到的時候，賀顯章已經不在人世了。

“司令先前還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將天揚對著賀江月說。

她無語凝噎，跪坐在地上，看著二叔的遺體，淚如泉涌。

一代英雄就這樣離開了，他挺過了無數次的戰役，尸潮，卻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上丟去了性命。

他的犧牲對于聯合政府來說無疑是極其重大的損失，而對于陸一銘來說，這位值得尊敬的長者，帶著他心底最真切的悲傷離開了。

賀顯章對于他來說，亦師亦友，不僅在工作上指導了他，也在他迷惑困擾的時候幫助了他。陸一銘站在原地，沉浸在了悲傷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他媽的，回去殺了這些狗糧養的。”孫師長沖出了搶救賀司令臨時搭起的帳篷。

“257師，全體聽命，往蒼山鎮出發。”他站在萬人之前，怒發沖冠。

血的仇恨必用血來償還。

“我和你們一起去，我的弟兄們還在那。”陸一銘走出了帳篷，看著孫師長輕輕地說。

當夕陽西沉，喧囂的市集安靜了下來，賀江月跪在靈堂之中，看著二叔的尸體，沉重的悲傷幾乎將她吞沒。小的時候，只要自己想要什么東西，二叔就會給自己買。在賀江月的心中，二叔就像是自己的父親一樣，一直包容她保護她。

她想起了好多過往的事，沉溺其間，在過往的溫暖之中找尋二叔的影子。回憶起來雖是悲傷無比，卻生出種二叔就在身邊的錯覺。此刻這也成了她對抗心中寂寥的唯一辦法，畢竟長夜漫漫，而人往往細膩溫柔。

將天揚站在門口，默默地抽著悶煙，煙頭的火星像是刀一般，刺痛著黑夜麻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