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黑瞳豁然大睜,卻是瞧見暖帳燈火下,腦袋與雙掌皆緊緊貼在墻面上的那個孱弱背影,顯得有些淡漠。
玄色太子服尚未全褪,微松的領口探出一縷纖長秀美的脖頸,蒼白的肌膚從領緣中一路上彎,漆黑的符紋若隱若現。
用力扣在墻面上的指節泛起了無力的蒼白。
吳嬰的飄忽的意識在鬼嵐枷咒的折磨下,一刻也未歸位過。
若是此刻意識清明,以她隱忍萬年不顯露山水的可怕克制力,又怎會喚出那一聲帶著原本聲音的呻吟。
黎明眼底深沉似海,黑色的眸子墜上了幾分朦朧的靄意,卻也難掩他翻騰的怒火:
“不許出聲。”
縱然意識沉淪與絕望的痛苦黑暗之中,耳側聽到這驚雷般的怒吼命令聲。
她難以抑制唇齒間溢出的聲音,卻極力不愿駁了他的言語,幾乎是刻入骨子里的順從,將尾指橫送入口中,用力咬住。
便聽得咔嚓一聲骨頭斷響,咬得鮮血橫流,也不愿松口發出一聲讓人嫌惡的聲音來。
小獸委屈的嗚咽聲。
哽咽沙啞,喘泣不成音。
吳嬰額頭抵著冰冷的墻,渾噩失神的眼眸里似有歲華不斷在散漫繼而凝聚,破裂的光難以織成完整的影。
可是在這萬年時光里,她的身體早已化作了本能,本能的想要朝著那道踏光而來的身影,追尋而去。
哪怕是跌跌撞撞摔得滿身泥濘血痕,縱然被那道光灼傷刺痛得體無完膚,她仍舊想要融合毀滅在那道光里。
反而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帶著幾分對他體溫的依戀與渴望。
黎明頓時驚醒,駭得一口靈魂差點從嘴巴里吐出來。
他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大完整了,斷斷續續道:“吳……嬰……嬰嬰,你竟然是女人??。。。。 ?
斷斷續續的嬰嬰二字卻是十分湊巧的連在了一塊,宛若親近的呼喊著她小名兒一般,縱是無心,卻也喚得吳嬰心頭酥麻。
可她面上的神色,卻越來越冷靜肅殺。
那赤瞳幽幽沉沉,宛若濃化不開的一團血墨,縱然此刻吳嬰眼神里透著一抹痛楚的疲憊,但當那雙赤瞳幽幽靜靜的將他凝視過來。
黎明竟然心生出一種如墜深淵地獄的凜寒之意,可是他又察覺到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
那種微妙的感覺在心中生了根,卻始終難以發芽,以至于根本捕捉不到那幻若縹緲的感覺痕跡從何方而來。
燈火搖影,青色碎裂成片的衣衫散落一地。
黎明一時間心亂如麻,突如其來的現狀讓他難以理清楚自己紊亂如絮的思緒。
素來握劍很穩的手,此刻卻是微微顫著。
今日這事……
當真是做得混賬極了!
吳嬰怎么會是女兒身?!
那個令九州顫栗,天地失色驚才歲月的殺戮鬼嬰,怎么可能是女兒身?!
話說……
鬼嬰原來也有男女之分的嗎?
想著想著,手背驀然一涼,卻是被一只冰冷毫無生氣的手掌輕輕掠過手背間的肌膚。
手掌之下拽緊著的玄袍下擺被她輕輕扯了過去,黎明只覺著自己被那雙赤瞳淡幽幽的瞧了一眼,冷白肌膚間的黑紋之意未散,冰冷弒殺的銳利眉眼間仍帶著深楚的痛苦隱忍之意。
黎明目光微愕的看過去,便見那蒼白纖弱的手指虛弱地拽緊黑色衣袍。
眉眼說不上生冷還是其他,總之諸般情緒都叫黎明看不真切。
本該有的暴怒,肆虐,猙獰,屈辱,憤然,該有的情緒皆瞧不見,已讓人琢磨不清。
黎明不知在那如死水般平靜的外表之下,是否深藏著波濤云??膳職⒙荆悦屗麎櫲肴f劫不復之地。
他倒是不畏懼會迎來怎樣的暴風雨,更何況此刻的吳嬰,正值鬼嵐枷咒爆發的虛弱時期。
她張了張唇,正欲說話,卻忽覺嗓子深處一旦運氣,便是一陣撕裂般的疼楚,陣陣冰冷的腥濃血氣涌上口中,竟是無法言語。
這倒也不是什么罕見之事,每每瀕臨鬼嵐枷咒爆發最為嚴重厲害的時候,渾身血液骨骼凍結,就連這副身子里所藏著的五臟六腑,六識三魂,縱然是黎明的神骨都不能幸免的凍結成冰。
此刻爆發趨勢也逐漸加重,她已經失了說話的能力。
她抿了抿冰冷蒼白的唇,一時間倒也沒有多想運轉元力開口被鬼嵐枷咒反噬的下場,澀著許些磨損沙啞的嗓音開口說道:“你無需如此…”
“先別說話了?!崩杳餮垌?,蹙眉打斷道。
此刻她模樣看著實在過于凄慘,每言一語,體內肆虐的鬼嵐枷咒便頃刻爆發,化作冰鋒般的利刃,自她纖細蒼白的脖頸間破裂而出,宛若美麗雪地之上,驟然裂生的冰!
自雪地深處,漫出血色的瑰麗。
可她除了那一瞬間,割喉撕裂劇痛下的輕微蹙眉,竟也未有其他的表現。
被黎明冰冷打斷言語之后,她微微一怔,正欲繼續說話,便聽到他一眼瞪來:“我錯過了最好的詢問時機,此刻也非你絕佳的回答時刻,當下既然生病了,那就給我好好閉上嘴巴聽我說,你只需點頭或者搖頭即可?!?
吳嬰遲疑了一會,然后點了點頭。
黎明看了她一眼,雪白如玉的肌膚刺人眼球。
他胸口微微起伏了一下,鼻息微不可查地低喘了一下,微微垂首掩住眼底逐漸泛起的血絲,沉聲道:“一直撐著身體你不累嗎?”
說完,他深知此刻吳嬰必然沒有什么多余的力氣改變姿勢,便橫出一只手臂。
吳嬰見即頓時會意,看著黎明此刻垂頭也不看自己,咬了咬唇,唯有在他視線所不能即的陰影角落里,她才會偶爾表露出一絲軟弱的委屈。
可她終究還是沒有任何反對的態度,支起一只手掌,扶住他的手臂,艱難的轉身調整姿勢,與他正面相對。
受傷的不是黎明,他自然不知曉這會有多痛。
吳嬰盡量舒展面容,使得面容看起來淡而無情。
下一刻搭在她手掌下的手臂肌肉驟然一緊,繃緊了力道將她身子微微一抬。
便見眼前的黑發在燭火下微微晃動,縱然天地即將失色,仍舊宛若神祗般奪目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