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那少年寸寸生機散去,宛若一個失重的蝴蝶,跌入塵埃之中,潰散成灰。
他低頭看著手掌間脈絡分明的掌紋,低聲喃喃一句:“很無趣。”
黑龍眼瞳之中燃著的冷漠的炎火:“是很無趣。”
他緩緩側首,淡淡掃了一眼黑龍眉心:“你去吧?”
黑龍的聲音沒有絲毫變化:“去哪?”
“去你該去的地方。”
黑龍靜了一回兒,冷漠的炎瞳之中浮出幾抹淡淡的沉傷:“殿下心中清楚知曉,怨古為龍族之罪,神界之奴,身縛罪枷,除了守護殿下您,哪也去不了。”
玄袍在他降臨入山時,獵獵被風卷起,金色的炎輝微淡,即便斂了一身九重天的神族威儀,他看起來依舊不似一個凡人。
黑衣邊沿處的炎火化作暗金色卷葉鑲紋,在星光中瀲滟出一抹余光。
“從我放下韁繩的那一刻,你便自由了。”
淡淡扔下一句,也不管黑龍震驚的雙瞳,獨自一人降落至大是非山中。
這一座豎亥難以丈量的不敬是非之山,就在他的雙足之下,落腳一步,降下百丈!
距離那天,也就更遠百丈。
萬數生靈白骨心血堆積生長的巨山,在他一步步碾壓之下,縮地成寸。
他就像一個山中的公子游客,手不沾血,閑庭散步,胸中自有成竹。
除了順手取走那個少年性命,期間山中生靈,他并未再奪去任何一道性命,只是一步一步將山逼踏至屬于它的地方。
應龍足以凍結滅日的龍霜氣息蔓延至他的腳底下,卻絲毫無法阻擋他的腳步。
那霜雪寒意宛若向他臣服的子民,一旦近他周身三尺范圍,縱然寒意未散,卻也不敢釋放絲毫凍殺威力,小心斂去殺機龍威。
當山巔沉沒于蒼穹夜色的云層之下,回歸與人間,與群山并立。
在絕對冬寒的寒山世界里,被星光映照出死亡的冰川銀白之色。
他一襲黑衣,也就成了這一片天地里唯一顏色。
腳步不停,是非犯下觸神大罪,若是不將此山踩踏至煉獄之中,那便不算完成任務。
腳步未歇,仿佛這世間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攔他的腳步,以及應龍的屠怒。
就在這時,遠山漫出一片火光。
一片紅白相應的火光,焚出十里紅蓮瀲滟。
冰寒的世界了,一簇簇紅白輝映的火蓮在夜色寒霜之中開得燦爛。
他腳步微微一頓,微頓片刻后,繼續前行。
漆黑似淵的眸子里,倒映出一片火光,似是將他眸子映出了幾分人間暖意來。
那是靈魂之火。
他雖覺得這火蓮,開得極是好看,卻難入他的世界,動搖他心。
凍霜不再蔓延屠怒。
群山之上比高山還要巍峨壯觀的銀白巨龍盤旋于空。
龍瞳出神怔怔地看著這一片十里紅蓮,威儀無情的龍目之中,似是被這火光焚耀出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例如……感動。
他沒有理會應龍違抗命令的大不敬之舉,正如他方才所言,當他松開手中韁繩,收起金車的那一瞬。
他們便已經自由。
……
凌亂的腳步聲打破長廊的寧靜。
吳嬰抱著他去往宮殿的半路上,他便醒了過來,只是被一個男人這樣打橫抱著,姿勢著實尷尬,黎明黎明想了想,索性裝死裝不知。
只是側臉枕在吳嬰心口間時,黎明又聞到了自吳嬰衣衫下傳來的暗香浮動。
只是隱隱感覺到一種莫名的不安。
吳嬰行走的速度不慢,腳步落在長廊地板間卻是無聲安靜,似怕驚擾到了什么。
黎明枕著她的心口,意識有些昏沉。
心頭升起略微的怪異。
為何吳嬰的胸口,雖然平坦,卻是生得這般柔軟……
這身子,也過于羸弱了吧?
長廊盡頭,殿門咯吱被推開。
黎明剛一被安置在柔軟的床榻上時,就緩緩睜開了雙眸,目光平靜的看著吳嬰。
自他腰間收回的手臂微不可查的僵了僵,吳嬰不動聲色道:“醒了。”
“嗯。”
吳嬰沉思了片刻,還是開口說道:“你先休息,我遣人送些傷藥過來。”
轉身之際,手腕卻是驟然被黎明握住:“多謝出手相救了。”
這一聲道謝,是由衷的。
吳嬰回首看著他,目光流連在他的眼睛上,面容一如既往的冷漠,所有情緒都掩飾得極好:“客氣了。”
黎明目光一閃,卻是瞧見名貴雪白的地毯上。吳嬰那雙蒼白泛著冰冷色澤的足下,布滿了污跡,如玉石般珍美的腳趾凍得蜷縮,霜白似的肌膚間淡淡青筋清晰可見,宛若瓷玉上的青裂痕跡。
她竟是未著靴襪?
心中的算計與思量頓時席卷而空,黎明緩緩蹙起眉頭,拉過吳嬰迫使她坐在床榻上。
就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自己這個動作其實有些強勢。
更為察覺,這位有著九州殺神之稱的吳嬰太子別樣順服,乖乖順著他的力道坐在了床榻上,與他并肩而坐。
黎明道:“沒穿靴子。”
吳嬰:“唔……”
“沾了些泥。”
“唔……”
黎明輕嘆一聲,翻身下床,用手掌輕輕拭去她腳上的雪泥污跡。
低頭之間,他沒有看到吳嬰慌亂無措的眼神,猶如受驚的小鹿一般。
待他擦拭干凈,抬首間,吳嬰面上神色說收就收,崩得緊緊,一副冷酷無情,端得一副我是殺神吳嬰太子的好模樣。
黎明看著掌心的污痕,眼底露出淡淡的疑惑。
黎明著實學不來話本里那些嬌柔小姐們被英雄少年所救后,羞答答的說著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的狗血言語。更何況他不是嬌柔小姐。
他托起吳嬰受傷的那只手掌,面頰在她手背上蹭了蹭,只是面容平靜地說道:“你的手可真涼。”
冰冷的手指默然僵住,吳嬰像是愣神,又像是不可置信,眼神精彩極了。
然而,不等吳嬰反應過來,黎明臉頰在她手背上輕蹭即分,將她手掌翻了一個面,以鮮紅刀口的那一面掌心對著自己。
染血的俊顏在燭火的暖光中顯得有些誠摯的溫柔。
他忽然低首,在吳嬰緩緩睜大的眼眸下,伸出溫暖濕潤的舌頭,在她冰冷破裂溢血的掌心里輕輕舔了一口。
他的吐息溫度并不灼熱,這一瞬,吳嬰的手掌卻像是握住了一枚燒紅的碳一般。
灼人,滾燙。
“怎么傷的?”
“……你那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