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凌從小就很仰慕他爸爸,但這種仰慕從來沒有溢于言表,而是藏在心里。顧士衡是頂尖大學的高材生,被保送的那種學霸。
他喜歡當律師。他認為律師的工作同醫生有類似的地方。不同的是,醫生拯救的是人的生命健康權,而律師拯救的是人的人格和尊嚴的權利。
自己的權利,不爭取,肯定沒有結果;爭取未必有結果。律師在這個過程中起到的是專業幫助作用。秉承著這個信念,他大學畢業后既沒有入職律所,也沒有聽從父親的建議回家族企業幫忙,而是選擇當了一名法律援助律師,一直本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原則,為每一位需要幫助的人士提供專業、優質、高效的法律服務。
那個時候,他只有幾件衣服和一大堆書。他住在一間破屋里,每天騎著自行車上班,過得是幾近清貧的生活,這種選擇把他父親氣得半死,父子倆有許多年沒說過一句話。
后來,他響應內心的召喚,辭掉律師工作,回到家族的企業,擔起作為一個兒子的職責。他離開了法律援助所里一個志同道合的小姑娘,娶了個大家閨秀,生下顧凌,履行人生的責任。
三十多年后,他成為一名徹頭徹尾的企業家,當年的理想早已化作云煙。
童年時,顧凌跟爸爸很親。爸爸會把他抱到自己的肩頭,父子倆在他們家那幢別墅后面的空地里看日落。日已西沉,他顯得掃興的時候,爸爸說:“明天的夕陽一樣美麗。”
這種親愛的父子情,隨著他的長大和爸爸對他的期望而有了距離感。于是,他轉向了母親,深信那個懷抱更慈愛和無求一些。
顧凌的媽媽很疼他。這個善良的女人骨子里很傳統。她相信人生有許多責任。為人女兒,為人妻子,為人母親,都是她的責任,她總是害怕自己做得不夠好。顧凌和媽媽感情很好,他許多心里話不敢對父親說,卻愿意說給母親聽。
他知道有一雙眼睛一直注視著他。他通過努力和刻苦的學習,考上了父親當年畢業的大學。他選擇了最樸素的生活,盡量不用家里的錢。這或多或少是對爸爸的叛逆,同時也是對爸爸的致敬。他想成為像爸爸那樣的男人,只是他從來不肯承認。
認識了于詩言是幸運的,然而,與于詩言的相逢也成了他人生的轉折點。為了于詩言,他放棄了熱愛的律師工作,回到家族企業上班,回到他的責任面前,回到爸爸的目光之下。
于詩言那么驕傲,對任何人都冷著一張臉的女人,為了他,為了他的家族企業,一次次苦苦哀求何凝。何凝咄咄逼人的權勢都不能讓她低頭,她卻肯為了他的平安一次次回到何凝身邊。
何凝用他的生命安全要挾于詩言留在他身邊。于詩言哭著對林宛如說,“何凝知道所有一切,關于宋家明和他是舍友,關于南煙和暖暖是戀人。何凝威脅她如果再敢見他,他會要了他的命。”
于詩言絕望地告訴林宛如,“她不能再見他了,她不能拿他的生命開玩笑。”
林宛如把于詩言的話轉述給他后,他怔怔地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聽著自己不穩定的呼吸,不平靜的心跳,他的心疼痛得那般厲害,居然還能跳?他不如讓心靈滴干了血,死了倒也干凈利落。他情愿現在死,因為現在他心中充滿了愛,充滿了思念,也充滿了羞愧。一次次地要依靠一個弱女子出賣女人最原始的本錢來救他,有什么顏面存活于世?又或許,死了——一定也美麗,也凄艷,總比干癟癟無愛無恨、無風無雨也無晴來得好!
萬念俱灰的他,無意地走進“信陵”,那是他第一次和于詩言吃飯的地方,也是在那個夜晚,他第一次吻了于詩言。從她笨拙的回應,和后來他的旁敲側擊中,他知道了那是她的初吻。再后來,他又讓她從女孩變成女人。
他敬重于詩言的自重、自愛。她如果想過優裕的生活,以她的容貌,有太多有能力的男人愿意養她。她沒有,一直活在不停地租房、搬家、再租房的窘困中。
在“信陵”,他意外地看見獨自坐在角落里發呆的于詩言。她憔悴,消瘦的幾乎脫了相,一眼望去就知道她過得不快樂。
她一個人坐到十點,才慌張起身往外走,才邁出第一步,她就看見了他。
她癡癡地望著他,她咬著唇,不受控制的淚就像泛濫的河水,破堤而出。那一刻,他又看見自己的無能為力,他不但保護不了自己的女人,還總是讓她哭。
她垂下頭,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沖出門,沖上樓梯。披在肩上的黑絲絨外套掉在樓梯口,她也不理不管,任由它去吧,只不過一件外套。
他撿起她掉落的外套,跟著她沖上街道,四周一片寂靜,已有初秋的氣息,單薄的衣衫使她感覺到冷。她下意識地用雙手環抱住雙臂。
他給她披上外套,伸出自己強有力的手握往了她纖細的手臂,才一接觸,她整個人崩潰了,隨著那強而有力的手,她撲進了他的懷里,任淚水弄濕了他的襯衫。
天地萬物都隨大地靜止在黑夜中,再沒有掙扎,再沒有回避,再沒有掩飾,再沒有虛偽,也再沒有驕傲。
于詩言哭了許久。漸漸地,沉默的哭泣慢慢靜止,她冰冷而顫抖的手也溫暖了,穩定了。她慢慢站直了身體,慢慢抬起頭,坦然無懼,勇敢堅定的凝視著他。他溫柔地看著她,想帶她遠走高飛。
她依偎在他的懷抱里,深深吸一口氣,說:“知道了他的心意,她很開心,她愛的人也深愛她,她已經覺得生命圓滿了。如果上天讓她在這時死去,她也絕無絲毫遺憾。”
“來,我送你回家,”他緊緊地握往她的手,他告訴自己,今生今世,他永遠不再放手。“詩言,給我幾天時間去準備,三天后,咱們在“信陵”見面,我帶你們姑侄倆走。”
她說:“顧凌,只要是你,哪怕到天涯海角,我愿意。”
約定好后,她柔順地任他握著,任他帶她上車。
他還是太年輕,太缺乏社會經驗了。他怎么斗得過閱盡人世的何凝?何凝不費吹灰之力就破壞了他和于詩言的約定。他把于詩言囚禁起來,直到何宜之的出生。
何凝太了解人心了,他早就算準了,只有孩子才能讓于詩言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邊。有哪個做了母親的女人舍得拋棄自己的孩子。
何凝又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