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有多種死法，喝水嗆死的、吃豆腐噎死的、心眼小憋屈死的……絳奴開創了一種新死法，嘔死！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將她的死記錄在冊，以供后人參考。

我看過那么多凡界的話本子，深諳各種套路，可是沒想到，身為凡人時，我沒有了觀眾視角，竟然看不透人心，分不清綠茶，辨不出好歹，我想一定是凡人的皮囊封印了我的智商。嗯，一定是皮囊的錯，不是我笨！

突然，耳邊響起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她還能入宮嗎？”

靜了半晌，一個年邁的聲音說：“能。”

我覺得口干舌燥，喉嚨灼痛，極力掙扎，神智漸漸清明，卻怎么也睜不開眼，全身虛脫無力，幾番醒來，又幾番睡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終于可以睜開眼。

床幔低垂，燭火搖曳，隱隱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

據這個叫玨的女孩子說，我是從曲橋上落入了水里，然后昏迷了兩天一夜，大夫說我是驚嚇過度才得了“失魂癥”忘記了一切。

我想，我這種癥狀，學名應該叫“魂穿”。

我就是我，不一樣的煙火，歷劫都能歷得如此新奇、有創意。

玨說：“玥，你今晚就要入宮了。”

“哦。”

我現在的名字是玥，是巫族圣女。

我又看了看鏡中的這幅新皮囊，這張臉也太美艷，這身材也太妖嬈了，我終于知道“明艷不可方物”是什么樣子了，這個玥哪里是圣女，簡直就是妖女本妖了。

浮月當空，星蒙如塵。

我微微偏了頭，帶了疑惑神色看玨，“玨，我是入宮給皇帝當妃子嗎？”

玨愕然亦呆住，張口結舌，半晌，“陛下病了，你進宮給陛下擋煞……連這個你也忘了？”

“哦。”

擋煞？這個新皮囊還有這種功能？

玨盯著我看，“玥，你還記得嗎？巫族圣女不能動情，不能失貞！”

奇怪的組織往往都有些奇怪的規定，我倒不奇怪，“動情會怎么樣？失貞會怎么樣？”

她一臉嚴肅，好像想要嚇住我，“處以火刑！”

刑罰沒什么新意啊。

“哦。”

玨在我的手臂上畫滿了各種各樣符號，最后坐在了我的對面，用蘸了朱砂和雞血的毛筆在我額頭畫符，又用一塊面巾遮住了我大半張臉，給我換上一身黑色衣裙。

我抬頭問玨，“我這樣打扮不會被當成刺客嗎？”

玨眉毛跳了兩跳，“……”

入磐聲從遠處傳來，隨后在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同時響起，我房門外停著一頂軟轎，玨扶我上了轎，放下厚重的轎簾。

聽玨說，這個國家的皇帝陛下身體出現了各種不適的狀況，連太醫都束手無策，陛下被鬼神附體的謠言不脛而走，太后下令巫族圣女入宮擋煞。據說，巫族皆為女子，皆為處子，為的是用圣潔的靈魂為皇帝祈禱延壽，如果哪天皇帝“嘎崩”死了，巫族就要祭出圣女陪葬，用圣女圣潔的靈魂為皇帝超生。

我不得不感慨，凡人的想象力過于豐富多彩，也難怪他們能寫出各種題材的話本子。

我到了皇宮，被內侍有條不紊的安置在一處幽靜的宮殿里，我眼前是一面巨大的屏風，屏風上雕刻的是萬里江山。內侍指定我在屏風前的錦團上坐下，所有人都悄悄的退出房間，我用充滿好奇的眼睛左顧右盼，這宮殿大是大，只是除了這屏風再無其它修飾略顯寒酸。

我坐了一會兒就開始昏昏欲睡，打了第一千零一個哈欠，終于熬到朝陽從地平線冒出頭。

說是給皇帝小兒擋煞，實則就是給他坐夜嘛。

我慢慢站起身來，退出了宮殿，玨迎上來，打量著我的臉，問：“怎么樣？”

“好困。”

“就這樣？”

“不然呢？我跟煞大打出手，大戰八百回合？”

眼見著她的嘴角抽了抽，“……”

玨的年齡和玥一般大，十八歲，性子卻穩妥老練，照顧玥的生活起居，事無巨細，聽她說玥以前是個端莊的如同神廟中供奉的神女般的人物，一跤摔成我如今這種性子，玨的郁悶是不言而喻的。

我連續進宮七日，慢慢能熬住夜了，可是漫漫長夜獨自打坐實在太無聊了，又不能動，據說，我坐的地方很有講究，大概是根據什么星辰方位、生辰八字之類推測出來的能擋住煞的風水寶地。

聽說這個皇帝登基五年多，卻沒有自己的政治勢力，以太后為中心的外戚王氏掌控著朝廷的政權，皇帝二十歲親政后被不知根源的病情所折磨，身子骨不壯實，連個妃子都沒有，更別提子嗣，首輔大人建議立皇帝的弟弟昱王為太子，皇帝的娘舅柱國大將軍反對，朝中老臣也各有想法，有的認為皇帝年輕還能再搶救一下，有的認為立昱王不合適，應該盡快給皇帝立后生娃，反正各方爭執不下，吵到現在也沒達成統一意見。

根據我看話本子的經驗，扮豬的男主一般才是大老虎，不過凡界歷史書中那種廢柴帝王被權臣壓制的不能動彈也是不勝枚舉，就是不知道這位皇帝有沒有主角光環，不過因為我的小命和他休戚相關，我是打心底里誠摯的希望他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我擋煞七日，皇帝的病情竟奇跡般的好轉，這下更證明了，皇帝的健康狀況惡化并不是簡單的病情所導致的，太后下旨徹查，大臣百姓驚恐之下胡亂指認他人犯罪，一日之間數千人因巫蠱之禍而死。

凡人啊，得虧沒有法力加持，所以說，造化還是公平的。

在代表太陽即將升起的鼓聲咚咚咚響起時，我緩緩站起身，忽然聽到身后有悉悉挲挲聲，我一驚，連忙回頭，眼眸和另一雙眼眸在微光中相遇，我停止了呼吸，身體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樣，那雙似曾相識的深遂眼眸像利刃一樣刺痛了這個新皮囊，我幾乎可以聽到脈搏的跳動，突突如同泉涌，將更多的熱血滲入胸際。

他冷淡安靜的看著我，“你是誰？”

我不敢再看他，不曉得這樣的幻象會不會一眼即滅。

“巫族圣女，玥。”

“你為什么在這里？”

這時，內侍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看看我，又看看他，一臉驚恐立刻跪倒，“陛下！”

原來他就是皇帝陛下。

原來這幾日每晚內侍會給他送上一杯醉茶，他才能一睡到天亮。

原來我夜夜與他共處一室，卻是，隔著一道屏風，他不知我，我不知他。

若不是昨夜的醉茶他悄悄吐了一半，恐怕這輩子我只能在陪葬時才能見到他了。

“這些天是你在替朕擋煞？”

我身子輕輕顫了一下，恍惚之中只覺得痛，卻不知是哪里痛，只得低著頭凝視著地。

“是。”

內侍瑟瑟發抖，“太醫院查不出病因，用圣女擋煞是唯一可用之法，太后也是沒有辦法了。陛下，天亮了，請您允許奴才送圣女離開吧。按照祖宗傳下來的規矩，陛下是不能與圣女相見的。”

他沉默片刻，突然，說：“晚上，見。”

我不由得抬眼看向他，他面上神情一如我記憶中的樣子，忽然有淚，極大一顆，從眼中慢慢的沁出來，砸落在我的面巾上，接著更多的眼淚一點一滴的往下淌著。

這個玥的眼淚真多啊！

這些凡人的女子怎么都那么多的眼淚？

難怪凡界說，女人是水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