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眠不休守了盧琮三夜，他還是昏迷不醒。他傷口惡化，發著高燒，滴水不能進，連湯藥都是撬開牙關，一點點喂進去的。盧琮受傷，盧氏一族直系旁系血親齊齊上門，玉琮院霎時間不勝其擾。他們在盧琮床前嗡嗡的說著話，我理也不理他們，一眨也不眨眼的看著盧琮。他的手擱在錦被上，我摸了摸，還是那樣燙。

夜深之后，屋里沒別人，我坐在床邊開始絮絮叨叨跟盧琮說話。我一直說著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或許是因為無聊，或許是因為我到這里就沒好好說過話，大概是憋太久了，現在他要死了，我怕再不跟他說就再不能說了。

也是奇怪，從前的事一提起來，我發現竟然連他的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我都記得，原來連他每個眼神我都能想起來。

絳奴的生活中竟只有他！

我將他的手捧在手里，帳幔隔著寂靜的夜漏，我喃喃自語，“你這個人喜怒無常的，天天刁難我。絳奴，茶燙了，絳奴，茶涼了，絳奴，過來，絳奴，出去……常常弄得我很煩。我罵你是惡魔，是人渣，是冷血動物，罵的可多了，你都不知道?！币幌氲轿以{咒過他死，我就止不住的哆嗦，我趕緊逼著自己不要再想他會死這件事，趕緊逼著自己說話，“你就是那種典型的悶騷男，悶得讓人窒息。還總是逞強，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你把家族的責任、盧府的榮耀、你的理想全部裝在大包袱里沉甸甸背在自己的身上，其實你只有十七歲，小屁孩兒一個……想一想我一千七百歲的時候在干什么？好像是在那年我第一次收到情書……”

“誰？”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什么誰？”

“給你寫情書的小子是誰？”

我張大了嘴巴瞧著，瞧著床上奄奄一息的盧琮，他眼睛半睜半閉正瞧著我。

我愣了半天，惶然拉著他的手，“你……你這不是回光返照吧？”

他聲音很小，可是字句清楚，“你死我都不會死的?！?

大夫說過，只要他能清醒過來，定然無性命之憂。

我安心似的嘆息：“嘴還能這么毒，看來是真的死不了了?！?

盧琮度過了危險期，可是卻并未完全康復，體內仍有殘毒。這天，我端了藥往盧琮屋里去，哐啷一聲裂響，驚得我一顫。貢窯冰紋白玉碗被擲出門外，跌個粉碎，伴隨著盧琮的低吼，“你說什么？”

我停步，立在門口，聽到盧安說：“我領了職，明日往瑯州赴任，你就讓絳奴和我走吧?！背聊溉欢鴣淼某聊?，讓我的呼吸凝滯在胸口，我以為他不會答應的，卻聽到他沉緩的聲音，“好，我把她送給你了?！?

我腦子“轟”的一聲，剎那一片空白。

根據凡界律法的規定，“奴婢既同資產，即合由主處分”。

呵呵，我不過他的一件物品，由他隨意饋贈。

眼淚掉在手背上，這個絳奴怎么這樣愛哭了呢？真是個笨蛋！

我毅然決然，轉頭而去。

時光容易把人拋，轉瞬已三年。我提了燈一路迤邐穿廳過院，遠遠望見回廊角落枝椏掩映，朦朧星輝之下，院子里那一樹玉蘭，一夜之間開得欺霜勝雪，我不由住了腳，神思飄忽。

“盧府的玉蘭花也該開花了，不知今年的花開得怎么樣?！?

我回過頭，星光如發亮的輕紗披覆在他的身上，年輕俊秀的臉頰勾勒出悅目的弧線，長睫毛的暗影下，清澈友善的雙眸含著淺淺的笑意，是盧安。

我沖他笑笑，“十六爺想家了？”

“你不想嗎？”

我道：“那又不是我的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