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山在祁國境內,卻是遠離都城與南燕接壤的偏遠之地。
若當真舍棄回京的計劃轉去山外山,徐卿蕓深知自己此生怕會又是另一番新的人生,而所謂的新的人生,就是去到一個一人不熟一地不知的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就像當初離開白石村來到都城那天一樣。
林落轉告了大人的意思,看出徐卿蕓沒有想要前往山外山的打算,便依著自己的想法勸道:“此時其他所有事情都抵不上姑娘的安危重要,姑娘便先委屈一下,暫時避一避?等到所有的事情平息,咱們再回來?”
“林落,我必須回去。”
林落不解:“您的母親和弟妹大人都已經為您安排出城,姑娘還有其他的牽掛?”若是為了留下勸解徐陵風放下仇恨,林落倒覺得不像姑娘的所作所為。
徐卿蕓近來精神的很,常常十二個時辰沒有睡眠······徐卿蕓心里隱隱有個不好的預感。
可是這些不能告訴林落,徐卿蕓神色堅定,溫柔的眼神看向林落,再次說道:“我不能走,至少在離開之前我應該要親口和朱懷景道別。”
仔細想想,真的很久沒有見到朱懷景了。
徐陵風詐死的消息還沒有傳開,徐氏在朱懷景的接應下秘密出城然后一路南下,按照幾人的計劃七日后徐氏會在南州驛站稍作歇息,之后老仆便能帶著回老家的雙胞胎趕來匯合,再等兩日也能接應到歸城途中繞道的大女兒。
徐氏一直覺得自己虧欠長女諸多,可仔細回想,對陵風又何嘗不是欠缺了他許多?
徐氏自從接到捷報那一日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準確來說更早的時候她就已經失眠了,在陵風義無反顧從軍前、在徐敬遠在她面前咽氣的時候,徐氏早就已經很難安穩得睡一個好覺了。
徐陵風謀逆的事情蘇恒和朱懷景從沒有隱瞞徐卿蕓或是徐氏,徐卿蕓和徐氏也確實如他們所料想的那樣做到了大局為重。
只是徐氏心里如何會沒有怨恨呢?丈夫因為皇家的猜忌被毒藥折磨多年不得善終;蕓兒因為皇家的忌憚不能歸家承歡膝下;風兒因為不能平息心中的仇恨而選擇了報復,最后不會得到善終······可是風兒有何嘗不是無辜的呢?
可是······如果不咽下這諸多仇怨,年幼的雙生子該如何安穩?家里內外數百家仆又該如何安定?不管怎樣,戰事一起便有生死,屆時數不清的生靈因為一家的悲怒而涂炭······其中罪孽,風兒他又要如何承擔?
徐氏身體底子本就不好,這一年來又多有憂思已經消瘦許多,如今還能如常生活不過是想著余下的三個兒女無依無靠自己放心不下罷了。
徐暮則和俆悠蘭以前也會被母親偶爾送回老家,但每次至多陪二爺爺住小半個月就會回家,這次卻一反常態住了小半年。好幾次俆悠蘭哭著鬧著要回家,都是被哥哥哄勸著才消停下來。
再一次見面后兩個孩子和徐氏生分了幾分,徐氏剛把兩孩子擁在懷里小姑娘就抗拒著母親的懷抱要出來,徐氏難過的垂眸松開了孩子們。
徐暮則小嘴抿得緊緊的,暗中用力捏了捏小妹的手,乖巧地笑著主動走上前去牽住徐氏,環顧了周圍一圈后徐暮則有些驚慌地問道:“母親,長姐呢?長姐沒有來嗎?”
俆悠蘭經過哥哥這么一提醒,也問道:“還有長兄,母親,長兄和長姐呢?他們不在這里,是還在家里嗎?”
來的路上老管家和兩位小少爺小小姐解釋說這次夫人要帶著全家搬家,以后就不回京城了。
徐暮則和俆悠蘭在家的時候不常出門,國公府也少有來客,因此兩人在京城并沒有很舍不得的小朋友,對于離開京城,唯一舍不下的只有充滿兩人自小打鬧長大的記憶的國公府。
但是既然要搬家,那就肯定還是家人重要些。
去哪里不重要,只要大家在一起就好了。
“······你們長兄不與我們同行,軍中事務太多了,等他得空了就會來找我們。”今時不同往日,徐氏早已經換下了繁雜的珠釵華裳,打扮上素了許多卻也不失婉約大方。付與車夫銀子后徐氏一手牽著一個孩子往驛站里面走去,繼續說道:“你們長姐不日也能趕來與我們匯合······到時咱們就去祖父家。”
雙生子極少聽父親母親談論祖父的事情,當下便忍不住好奇,悠蘭問道:“母親,蘭兒和哥哥都沒有見過祖父,祖父會很兇嗎?會不會不喜歡我們?”
徐暮則雖然沒有開口,但此刻握緊的小拳頭和仰頭看向徐氏的目光還是清楚的顯露出了小家伙的想法,妹妹擔心的問題他也很在意。
徐氏安撫的摸了摸兩個孩子的發髻,溫聲道:“不會,你們祖父是很溫柔的人,一定會很喜歡你們的。”
徐暮則突然想到了父親······可是直覺讓徐暮則沒有把關于父親的問題說出口,默默禁了聲。
七歲的孩子已經明白了“死亡”的含義,知道自己此生再也不會見到父親站在庭院里溫柔的朝著自己招手。父親離開的時候,祖父為何沒有來見父親最后一面?
當晚未時剛過,驛站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南平王?”徐氏不動聲色地把一雙兒女往身后藏,向奶娘使了個眼色讓其帶孩子上樓,徐氏落座,問道:“南平王此時不好好在自己封地待著,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處?”
“本王來此,自然有要事。”
南平王亦是皇族子弟,陛下愿意放徐家遠離京城,其他人的心意可就不好說了。徐氏保持著警惕夫人態度,冷漠道:“南平王突然拜訪,所為何事?”
蘇玨并未在意徐氏抗拒冷漠的態度,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搖著紙扇,溫聲解釋道:“本王此行乃是受人之托前來告訴夫人一聲,不必再等了,郡主此時已經在朱懷景的陪同下回京,暫時不會來此與你們匯合。聽本王一句勸,你們還是趁早出發比較好。”
晉國公府和南平王府歷來沒有交情······徐氏蹙眉,不悅地說道:“朱懷景既然已經說了讓蕓兒和我一起走才是最安全的,何故現在又不管不顧帶走了蕓兒且勞煩王爺跑這一趟替他傳話?”
“這本王就不清楚了,本王不過是個傳話的,這其中緣由還是等以后讓他們兩個親自給夫人解釋穩妥些。”
若不是把柄還在朱懷景手上,蘇玨也懶得冒險走這一趟。
“現在話也帶到了,本王最后好意提醒夫人一次,抓緊時間趕路才是上策。至于郡主那邊,有陛下和朱懷景護著能出什么事?偌大的皇宮難道就真的藏不住一位姑娘?”蘇玨歷來敬佩晉國公為人,對于皇族秘辛多少也有耳聞,面對徐家老小便難得的生出幾分善心來:“在本王看來,夫人這一路可比郡主危險得多。”
只要徐陵風那邊稍微暴露,徐氏只要在祁國境內就是眾矢之的。不管徐陵風的身份是否暴露,徐氏南行這一路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蹤。
“這就不勞王爺擔心了。”
徐氏沒有猶豫,帶著雙生子繼續南行。只是不知為何總是覺得心慌得厲害······究竟是因為風兒還是蕓兒?還是因為前路未知的迷茫?
徐氏哀嘆,許是少時太過順遂,此時自己才會這般不得圓滿。
雙生子依偎在母親溫暖的懷里安然好眠,小姑娘夢里可能遇見了什么好吃的糖果,粉嫩可愛的小嘴蠕動的厲害,一臉滿足的小模樣讓徐氏看了也心生暖意。
“孩子,睡吧,母親會保護你們。”
徐氏緊了緊雙臂,一身的酸痛病癥似乎在這一刻都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