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婦進宮尚且不能想進就進,何況是在并不想驚動父母的前提下悄然入宮。至于朱懷景,他倒是可以進宮,甚至能借議事為由在宮中久待,只是有一個關鍵的問題至今無解——徐效容背后真正指使下毒的人究竟是誰,而解藥又到底在誰手里。
目前懷疑的對象宸妃和平樂都是久居深宮的人,朱懷景不好過多接觸,徐卿蕓不進宮就連試探得機會都沒有。
半月之期已過半,徐卿蕓嗜睡的癥狀越來越嚴重,熊纓好幾次都差點以為小姐是不是已經斷了氣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上官梨在一旁出主意道:“直接把二少爺或者白姨娘抓來,然后威脅二少爺交出解藥,這樣不是最省事嗎?”
徐卿蕓晃了晃暈沉的腦袋,躺在軟榻上面色青白,唇上絲毫血色也無,已經不太能清楚的意識到上官梨說了什么,只能清楚地在腦海中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
熊纓見小姐意識迷離,擔心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問上官梨道:“上官,你說小姐不會就這么去了吧?那我們以后是不是又要回去了?”
上官梳著英氣的發髻,衣著也較為干練,穿了一身水紅色的短錦軟褂配同色百褶裙,樣式較為簡單明亮,也不顯得張揚。
徐卿蕓一直在出虛汗,上官梨便盡職盡責的一遍遍用干凈的毛巾在替徐卿蕓擦拭,聽到熊纓的問題回身反問道:“你害怕了?”
“我自然不會怕,那林婆除了鞭子厲害些好像也沒有其他什么手段,我又不怕鞭子,自然也不會害怕回去。”就是覺得,“回去了就不能天天吃到好吃的,也不能隨意走動,那樣的日子我不太喜歡。”
“而且,小姐就這樣死了,總覺得有點可惜了。”
上官梨笑了笑,說道:“你放心,我曾在半路上聽說過一些關于小姐的事跡,我曾聽聞,前半生曲折坎坷的人,往后的日子都是有大福氣的,輕易死不了。”
熊纓笑起來總有些嬌憨姿態,一點不像是窮苦人家養出來的孩子,而關于她自己的身世,熊纓自己卻也不是很清楚。
熊纓笑道:“上官你跟小姐一樣是有大智慧的人,我覺得你說得對。小姐命長著呢,死不了。”
上官梨直接就被熊纓這稚子之言逗笑了,像寵家中小妹那般寵溺的摸了摸熊纓的發髻,溫聲說道:“這個時候估計大人要來,你先去院門口望著風,我替小姐簡單梳洗一下。”
頓了一瞬,上官梨拉住急匆匆就要出去的熊纓,語重心長的叮囑道:“看到大人來你進來通報就行了,別像上次那樣扒在門口大呼小叫的,記得嗎?”
“行了行了知道了。”
最長的一次徐卿蕓整整十個時辰沒有清醒,要不是徐陵風幫忙打掩護,徐氏和徐小妹徐小弟那里根本就瞞不住。
“姐,我們告訴母親吧,讓母親帶你進宮,讓母親去見陛下,再珍貴的解藥,不管在誰手里的解藥……平樂公主也好,宸妃也好,陛下出面的話都能拿到吧?不管怎么樣,總比你現在這樣坐以待斃的等死要好。”
徐卿蕓面色青白,緩慢而無力的搖頭,虛弱的說道:“不能說。”
如果真的沒有辦法了……徐卿蕓落寞的垂下眉眼,苦笑道:“讓懷景帶我走吧,你就跟母親說……你就跟母親說我失蹤了。”
徐陵風趴在床邊抹了抹眼淚,強笑著恨鐵不成鋼的罵道:“我看你就是想跟那個朱懷景在一起,還說是不想讓父親母親為你憂心,我去跟母親說你失蹤了母親不也一樣難過嗎?我不管,明天我說什么也一定讓母親帶你進宮求解藥去。”
徐卿蕓倚靠著坐在床沿,目光帶著淡淡的譴責悠悠看向徐陵風,“風弟,你有多久沒去看望過父親了?”
“每天都去啊,怎么了?”
徐陵風吸吸鼻涕仰頭看向徐卿蕓,懵懂到:“你若是擔心自己的病情刺激到父親,我覺著其實大可不必,父親半生風雨,什么風浪沒有經歷過,知道你中了毒也不至于……吧?”
“若只是中毒我便也不至于這般隱瞞,”徐卿蕓打斷徐陵風的話,再次教育道:“風弟,母親和父親能接受此毒無解,然后白發人送黑發人?”
“風弟,你得快些長大,父親他現在……已然是在為你和這全府生計在苦苦支撐,你怎么能看不出來呢?”
徐陵風本就勉強的笑意再維持不下去,整個人無力而彷徨的縮在徐卿蕓床尾。
見此,徐卿蕓也不好再多說其他的話,只能安撫的拍了拍風弟的肩頭。
紅豆自從跟著徐卿蕓來到京城后也不愛動了,每天就只安靜的窩自己小窩里,徐卿蕓在家的時候就在徐卿蕓懷里睡覺或是發呆,偶爾會在院子里的桃樹下圍著繞圈。
以前在白石鎮的時候紅豆都不曾對徐卿蕓這樣親昵,徐卿蕓覺得大概是真的養熟了,也曾為此覺得欣慰。
“紅豆,你說說你,這么認生,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朱懷景是不是又要花兩年才能跟你混熟?”徐卿蕓點了點紅豆粉嫩的鼻頭,揪著小家伙的耳朵語重心長的教育道:“你不能這樣,太孤獨了不好。”
紅豆也不知聽懂了沒有,舔了舔徐卿蕓的手心,又用鼻子拱了拱,還在徐卿蕓腿上轉來轉去的繞圈輕嗅。
直到徐卿蕓將它放到地上,紅豆一步三回頭的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樹蔭下,雪白的雪絨犬清亮的黑眸透過紗窗定定看了相伴兩年的主人許久許久,就連熊纓路過時叫它一起進去它也沒有搭理。
似是做了什么決定,雪絨犬聲音不大不小的沖著紗窗上透出的人影吠了兩聲,再沒有猶豫的轉身跑出芳菲苑,鉆進一旁的草堆里不見了蹤影。
聽到紅豆的叫聲,上官梨推開紗窗向外看去,正好看到紅豆跑出了院子,便支好窗欞回身向床上小憩的徐卿蕓說道:“小姐,紅豆出去了。”
“無事,估計是出去找樂子去了,它能自己回來。”
可直至日頭西落,紅豆的身影依舊不見,熊纓和上官梨幾乎把府里都尋遍了也沒能尋到紅豆的蹤跡,問及府中的其他人,也都說沒有見到。
紅豆還沒有找到,宮里傳召的口諭卻先到了,無法,徐卿蕓只得打起精神帶了上官梨隨傳召的姑姑進宮,讓熊纓留在府里繼續找。
顛簸的馬車讓徐卿蕓昏昏欲睡,好在帶了染過清雪茉莉香膏的手帕,也不至于直接在這個見面次數不超過三次的妹妹面前昏睡過去。
徐梓桃因著徐氏的關系其實是想親近這位長姐的,只是幾次見面都有些匆忙,并沒有找到一個合適講話的機會。
現在看長姐神色懨懨,似乎也沒有心情和自己閑話。
察覺到徐梓桃暗暗打量的目光,徐卿蕓便回首主動笑著詢問道:“三妹一路都在看我,可是有話要對我講?”
徐卿蕓主動表現出善意,徐梓桃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杏眸忽閃忽閃的回道:“啊?哦!小妹……小妹就是想問問長姐,對于此次宸妃娘娘的召見可有什么想法,小妹不知母親有沒有和長姐講過宮中的一些關系。”
徐梓桃和徐二姐都是由徐氏親自教養長大的,也因為徐氏對徐卿蕓的思念和愧疚之情多受寵愛,更是費心親自為這位庶女尋了一門很是不錯的婚事,婚后夫妻和睦公婆和煦,故此,徐梓桃對徐氏是發自內心的敬愛。
關系?徐卿蕓本就心事重重的心情現在一想到宮里那錯綜復雜的關系便覺得頭痛。自己未進京前,周遭的關系無非就是七大姑八大姨,還是長久不來往的那種,再者就是街坊鄰里彼此走動走動,關系簡單明了。
而宮里那關系……那哪里是幾句話能夠理清楚的?
徐卿蕓也沒有和這位三妹心有靈犀的感應到她現在所說的關系究竟是哪一層,便直接問道:“不知三妹說的關系是指?”
“宸妃娘娘雖受盛寵,但陛下也不是昏庸不講宮規禮法的人,上次宸妃邀請命婦小姐進宮參加宮宴已經不妥,此次娘娘又不顧宮禁召你我覲見,此事怕是有異。”
宸妃出身寒門,身后并沒有家族為其撐腰,那她再宮里行事的依仗便只有一人。
“三妹的意思母親也跟我講過,只是至今我還沒有猜透陛下心思,不知陛下此舉究竟何意。”
徐梓桃大膽猜測道:“陛下……會不會是想讓姐姐進宮伴駕?”
國公府現在的實力并不強盛,甚至已經在想法子自求生路,并沒有值得陛下需要以徐家女兒牽制的理由。因此,徐卿蕓并不覺得會是這個原因。
可若不是,宣召自己和徐梓桃進宮又能是為了什么呢?
不知怎的,徐卿蕓突然想到上次進宮參加宮宴時竹林后那一閃而過并未看清的衣角。
“不管陛下何意,待會兒見了面總能知道的,也不急于這一時。”徐卿蕓揉了揉眉間位置,勉強撐起一些精神。
徐梓桃看徐卿蕓臉色一直都不是很好,卻又不知道該不該開口關心多問一句,幾番猶豫,只簡單的回應了一聲剛才徐卿蕓的話,“長姐說的是。”
雖說并不覺得陛下此次召見的目標會是自己,但為以防萬一,徐卿蕓還是對徐梓桃叮囑道:“三妹一會兒不要離開,盡可能的同我待在一處。”
“長姐是不想同陛下獨處落下別人口舌?”
“……嗯。”
“好的,小妹明白了。”
下朝后朱懷景被陛下叫走商議錦州水災之事,從水災治理到派遣官員事無巨細都重新分析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申時才放人出宮。
距夏至只有五日的時間,朱懷景已經許久沒有時間合眼,一直在暗市和徐家之間輪轉。
只有朱懷景自己明白徐卿蕓的存在對于他自己的意義,只有他自己直到,這個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失去的人。
聞墨已然在宮門外等候了許久,見朱懷景出來便連忙迎了上去,像以前一樣問道:“大人現在是要去見徐小姐還是回門中?”
“回門里,召鬼醫來見我。”
鬼醫未至,朱懷景卻先一步收到宸妃申時宣召徐氏女進宮的消息,徐家三女除了尚且年幼的俆悠蘭都已經被從西角門直接接進了宸妃的永華殿。
聞墨持劍跪下,面帶愧色的對朱懷景說道:“是屬下疏忽,未曾在徐府前設暗衛保護,就連徐小姐被宮里的人帶走都不曾察覺。”
現在絕不是追究問責的時候,朱懷景冷靜片刻,問道“……今日是陳統領當值?”
“是。”
“你去同陳統領說一聲,讓我們的人盡可能的看著卿蕓的動向……我現在去密道,秘密進宮。”
聞墨握劍的手一緊,勸說的話在看到朱懷景堅定的神色時便知道沒有多說的必要,低頭行禮道:“……是,屬下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