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李頓報告日意見書之又一批評——某法律家在法律觀點上之駁語
- 申報報道與評論(下)
- 宋書強 萬秋陽 孫緒芹
- 3108字
- 2020-08-21 17:02:20
〔南京〕 日政府對調查團報告書之意見書發表后,各方駁斥頗已不少。記者昨訪某法律家,叩詢其意見。據答:
“所有外交上之詞令,顧代表在日內瓦已痛駁盡致,發揮無遺。”余不欲更有所贅述,無已,從法律觀點以批評日本意見書,則可得以下數點:
(一)采證方法
日人謂調查團對于證據之衡量,未免輕重倒置,尤其關于九一八事件及于‘滿洲國’問題,‘報告書之論斷,均根據報章論文、偶然之私人函札、私人談話以及已證實之官方材料,對于此項之復雜證據,其可信之程度若何,自必須保留銓衡之權’。日人之意,以為調查團對于已證實之官方材料,庶較諸偶來函札及私人談話更為重視,殊不知關于九一八事件及‘滿洲國’成立愈是‘已證實之官方材料’,愈不可靠。蓋此所謂官方,其行動正應受調查者也。反之,獨立之來源與案情無直接關系者之供詞,實供給調查團以唯一可靠之材料。關于所謂獨立運動之真假一節,日人之批評尤為無理。按調查團職權,在查明東三省居民對于偽國究抱何感,對于日本進攻有何反響。惟有私人談話與偶來函札,方能為最好之證據。而此項證據則顯已證明該處人民反對日人、反對‘滿洲國’,達于極點。
(二)在華外人之特殊地位
日本意見書述及所謂外國在華之特殊制度,例如治外法權、外國警察權及外國租界等。日本冀以此辯護其在滿洲行動之正當。查此項‘特殊制度’之存在,原非盡出中國人民之自愿。日本政府更不能利用之,以為對我國領土及行政完整作更進一步侵略之理由,且任何外國從未有利用此項特殊制度,如日本自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以來在東三省及上海所為者。日本意見書又謂,若對華適用‘現有和平機關’,即國聯盟約所組織之和平機關,此項特殊制度實為適用途程上之大障礙。此言更不可解。何以一特殊制度,縱在中國存在,便使中國不得享受其在條約上應有之法律保障?吾人以為中國與其他外國間之關系既愈特殊,則所有中外爭端,愈應以和平方法解決。又查中國已與數國締結專約,規定彼此間發生爭端,大都關于條約之解釋及執行者,應交付公斷決定,最近曾與美國締結此項專約。夫此項專約之存在,及中國之被請為國聯原始會員,均足以證明各國認為現有之和平機關可以適用于中國,一如其適用于各國自身。日本意見書又指控中國政府曾經宣布意見,以外交以外之手段取消治外法權,并引證中國政府關于此事所頒布之各種法令。按日本人自認此種特殊權利,竟足使中國成為國際間之法外者,不能享有訴達于和平機關之權利,中國之急于采取取消政策,又何足怪。中國官廳雖曾屢次發表一切布告,然決未曾以外交以外之手段取消治外法權。六年以前,我國即已開始與日本政府談判,修改中日條約及收回日本之領事裁判權。但在此期間,日本人民仍繼續享受治外法權之權利,中國政府并未嘗以非法手段試行更改其法律的地位。惟是日本在此過去十四閱月之中,對于我國曾有連次的侵略行為。若我國而非酷愛和平之國家,則對日本之種種行為,早足以為取消中日間一切協定之理由而有余。
(三)自衛權
李頓報告書謂九月十八夜間日本之軍事行動,‘不能認為合法的自衛手段’。日本意見書辯稱,‘單獨一國即可決定某種情形是否需要以作戰為自衛’,又稱‘宣布日本軍事手段是否合法之權,惟日本政府有之’。此種說法,自國際法大體而言,未嘗無理,但須其政府自身并無其他協定上之束縛方可。今日本政府似已忘卻,其對于國聯行政院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十日決議曾經贊同。該項決議即所以委派調查團,實地調查凡足以擾亂中日間和平之任何情形,并具報于行政院者也。該調查團關于何種問題應行報告,自有決定之權。國聯行政院白里安主席,當提出該項決議案時,曾正式宣稱:‘在原則上,無論何項問題關系任何情形,足以影響國際間關系,而有擾亂中日兩國和平及和平所維系之諒解之虞,經該委員會認為須加研究者,均不得除外。’日本在滿洲所采取之軍事手段,當然為調查團應行報告之問題。中國業已依據盟約規定,將中日爭議全案提交國聯,而此項程序,日本亦經同意。去年十二月十日之決議案,日本亦予以贊同。該決議案顯然指明,國聯機關對于爭議中之一切重要情形,尤以對調查團所報告者,確有審議與發表意見之資格。由此觀之,日政府盡為抗議,國聯仍有討論及宣言日本軍事手段是否合法之權。日本意見書又引加羅林案以證其自衛說,謂因美國地壤之鄰接,及坎拿大之極端重要與其擾亂之情形,遂使美國承認英國侵入美境銷滅急迫危險之行動。此種說法誠不失為日人引用成案、斷章取義以求掩飾自己非法行動之例證。查加羅林案事實,據奧本漢所著《國際法》,所載如下:一八三七年坎拿大作亂,有叛徒數百人盤據[踞]乃加拉河坎拿大岸之海軍島,并租得一船名‘加羅林’,裝運給養往美國岸史洛沙埠,送至海軍島,又由海軍島送至坎拿大陸上之叛徒。坎拿大政府聞悉此項急迫大危險,遂于一八三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派英軍一隊,渡乃加拉河,至史羅沙埠,奪獲加羅林,截劫其軍火,縱火焚之,放諸中流,任其逐加乃拉[11]瀑流而下。當攻擊加羅林時,美國人死二名,傷數名。美國抗議英國違犯其領土主權,英國經宣稱,其行動乃必要之自衛,蓋為防止國境受急迫之進攻,實無暇向美國政府申說云云。美國政府以為如確有自衛之必要,英國行為自可認為有理。但事實上此種自衛之必要,當時美國認為并不存在。惟后來英國曾以違犯美國領土主權,向美國道歉,美國亦遂不再深究。由上述事實觀之,則日本藉口沈陽事件而進攻滿洲,顯然不能與加羅林案相提并論。在加羅林案中,英國政府之行動,系對英國叛徒,而非對外國人民。其事發生于美國邊界,為時不過數小時。事后英國軍隊立即退回坎境。美國政府并不贊同英國之行為,并否認當時有自衛之必要。至英國政府則以違犯美國領土主權,曾正式道歉。倘日本在滿洲之行動系仿照加羅林成例,則現時當無所謂中日爭端,而無待國聯之解決矣。
(四)蔑視國聯盟約
日本意見書謂關于九一八前滿洲之緊張局勢:‘日本政府正力謀緩和并設法減少訴諸武力之可能。’日人自以為此言可以表示其避用武力、委曲求全之苦心,殊不知國聯盟約、九國公約均可引用。乃舍此不圖,而竟訴諸軍事行動。松岡在國聯行政院演說曾謂:‘日本人將滿案交付國聯,蓋因國民情感不忍外界干預。’夫以一國之正式代表,敢宣稱其政府不能履行國際義務乃因‘輿情不許’,此實為吾人第一次聽聞。倘一國政府能以如此薄弱理由為托詞,便可自由解除其自身莊嚴之約言,則以自由意志而締結之國際條約,尚復有何價值可言?當日本簽訂國聯盟約、九國公約及非戰公約時,日本豈即存心認定其遵守該約等之規定,僅以日本國民情感所容許者得限乎?日本另一托詞則為:國聯手續迂緩,難期速決。惟據日人所言,彼等積忿已歷有年所,則終有余時,何不早向國聯申訴乎?
(五)偽造正式文件[12]
日本意見書述及一九三一年九月六日張主任學良【致】沈陽軍警訓令避免沖突之電文,并謂‘此電茍在實際上果已拍發,則后來亦必已予取消或并不遵守’。照此設[說]法,明謂中國官方出示李頓調查團之文書系屬偽造。中國政府絕對否認,中國政府從未偽造或改損公文,但主[世]人茍且[憶]及有所謂‘一九零五年條約之附件’,即可知中國無此高妙手法也。
(六)所謂獨立運動
關于‘滿洲國’之所謂獨立運動,日本意見書又謂:“‘當外國軍隊在場而宣布獨立者,在其他不乏其例,何以世人對之不加疑問?’此言也,巴爾干各國歷史上自可獲得相當之證例。但在此類證例中,外國軍隊之開入,大都為扶助業經存在之獨立運動。此類獨立運動,并非外國干涉而發生,而乃存在于干涉之前,業已對壓迫者為一種公開之武裝革命,有時叛徒且自己請求同情各國之干涉。此與所謂‘滿洲國’之獨立運動,純系外國軍隊所醞釀、所發動、所操縱者,決不可同日而語也。”(二十九日專電)
(《申報》,1932年11月30日,第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