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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承州城

李乾選擇上官翼,除了他和他的家世可靠、行事低調,最大的原因是他,在京城甚少與權貴、紈绔往來,確切認得出上官翼的人,并不多。

尤其是迎娶慕容禮英之后,一貫舉止謹慎的上官翼,更是經(jīng)常請命擔當夜值,進出府門都是“兩頭看月亮”,加上后來上官謙的突然辭世,府院往來更是借故疏落很多——上官府的門前清涼和慕容府的三酒五宴,在李乾內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讓李乾放心的是上官翼多年御前宮內,卻不依傍任何人,日常往來之人也只是祖父上官傾之留下的幾個世交子弟,出入深宮禁苑更是毫無聲息,仿佛一個會喘氣的影子,只默默立著卻從來沒有多余的舉止。

李乾自認,于混亂浮世的朝局甘做這樣一個“影子”,他自己也未必能做到,臨行前他好奇問上官翼。

上官翼真誠地直視李乾,讓李乾更加確切的感到,上官翼的五官非常端正疏朗。

“陛下可知道細沙?臣幼年時,多次用力握緊細沙,但細沙反而從指縫間下落得更快。”

李乾不解地看向他。

上官翼繼續(xù)解釋。

“依傍權貴的目的,無非是圖個權力和金錢的便益!家祖訓導,權力和金錢就是細沙一樣的存在。以上官家的歷經(jīng),權力和金錢,有就暫且收著,那是圣上放在我們家的恩澤。日常簡素些,方可于紛亂中得個輕安。”

李乾略微悵然。

“你祖父上官傾之一輩子殺戮不留活口,素有‘游隼過處寸草不生’的風評,令當時的歹人聞風喪膽,沒想到心里倒是這般自檢。”

突然,他興致很高地機敏反詰:“按照這樣的說法,朕反過來說,你家所謂的無欲無求的生活,也可以是細沙啊?”

上官翼低頭淺笑,“陛下,聰慧。”

李乾,得意地看向上官翼,挺著胸、背著手,揶揄道:“答不上來啦?”

上官翼右手握拳在唇邊按了一下,說道:“陛下圣明。不過,上官家的細沙,只放在手中,并不緊握。”

李乾,被這說辭回復的,一時間悻悻然,只得“哼”的一聲,然后想了想,默默笑起來。

“如果有一天,你無法立于權錢之外呢?”李乾不甘心,繼續(xù)發(fā)難。

“圣上是明君,需要諸多臣子輔佐朝局、安定天下,臣只愿意做個‘影子’,還求圣上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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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翼看向歪著腦袋盯著自己的許盈盈,清澈的眼眸和雙頰上的淺粉色顯示,她的傷勢恢復得很快,上官翼甚是欣慰,突然放下她這種明目張膽地注視,真誠地說:“這幾日上夜,辛苦你了。”

原本安靜的許盈盈,雙顴立刻緋紅鼓起,細長的眼線,瞇成小月牙來回敬上官翼難得的客套,然后繼續(xù)低頭吃飯。

她明白,上官翼不愿和她,講太多他的內心。

隨行之前,鳳逍遙大概說了些上官家的家世,囑咐她,做好醫(yī)者本職,切莫不了太親近上官翼。——就許盈盈那點小心思,一起來的鳳燕之人,無人不知、哪個不曉!

上官翼發(fā)現(xiàn)許盈盈一直胃口好的像個營地里的小哨兵,感慨她倒是難得的如此好養(yǎng)活,這一路上確是省去諸多麻煩,便開口說道:“明天一早,我們啟程,去承州。”

“大人,可是有了什么籌謀?”許盈盈立刻眼露睛彩,又來了精神。

“沒有。”

“啊!那我們就不管那個蘇,,,了?”許盈盈壓低聲音問。

“不是。”

“哦。”許盈盈撅著嘴說,“大人能再多說一點不?我雖然嘴碎,但知道分寸的哩!”

“的哩?”上官翼被這土語的尾音,逗得內心“撲哧”一樂,面上仍是一臉的不屑,斜看著許盈盈,故意岔開話題。

“的哩?的哩又是什么意思?你趕緊吃吧,正好幫我試試,有毒沒有!”

“你?”許盈盈端著飯碗,突然仰著頭,用筷子指著上官翼說:“哦,怪不得每次都是讓我先吃,我還以為你,你……”

上官翼一只手肘撐在桌邊,斜眼笑著、看向這個唧唧呱呱的小醫(yī)女。

這幾日為了簡單梳洗,她用他的一塊月白色絲巾帕綰著頭發(fā),這會兒激動地直著脖子說話,后腦的發(fā)髻也跟著往后一垂一垂,襯上她纖細的脖頸,倒多了幾分女性的柔美。

他心內一動,忍不住調笑道:“你什么?這樣用筷子指著朝廷命官,你師娘就是這樣教導你的嗎?快吃吧。”

許盈盈一邊低頭吃飯,一邊抗議式地嘀咕:“看我麻翻了你,你還……”

“說什么吶?我要是被撂倒了,你打得過他們嗎?”上官翼舉起茶杯,毫不掩飾自己的傲嬌。

“我會逃呀!”

上官翼立刻挑起眉毛,拿著茶杯的手,食指沖著窗戶的方向一指,“那上次我讓你逃,你怎么沒逃走?”

“我那不是跑遠了,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林中有弓箭埋伏嘛!”

“然后,你應該用你的‘必殺技’,才對啊。”上官翼看也不看許盈盈,悠然地自顧自喝茶。

“必,必殺技!”

許盈盈氣急敗壞地放下碗,又用筷子指著上官翼,說道:“外!你還要說幾遍啊,一點諧趣都不懂,再說我可翻臉啦!”

“咦,當心點!”

上官翼趕緊嫌棄地朝遠處挪了挪凳子,“這次又噴米飯給我!行了,吃飯不說話。”

“你以為我想和你說話啊,呆子!”

“你叫我什么?”

“沒什么!”許盈盈繼續(xù)低頭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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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相安無事,讓暗處等候的上官翼有些失望。

逐漸能聽到客棧里的伙計忙碌進出的聲音,他便叫醒了床上熟睡的許盈盈,二人收拾妥當,和店家結算之后,便牽著馬,邁出福喜客棧后院的馬棚。

剛走到出城的大街,上官翼便察覺暗處有人,他對許盈盈示意,二人翻身上馬,朝西進發(fā)。

“這幾日蘇明明始終不出手,除了我們假扮夫妻暫時騙過,我猜可能還有個原因,便是,蘇明明和這里的守城齊須,估計就是那日在城樓樓梯上故意叫住我的那個人,不是那么交好,抑或者說,齊須我雖不曾謀面,不過我想,他必然是不想借此攬事邀功,只是不知什么緣故,又不能推脫蘇明明。所以這個齊須,只是面子上幫他。想來,他一個帝京來的藥師,遠在孟州,做不了太多文章。”

清晨,上官翼對著困惑的許盈盈大概解釋一二,只為這次能讓她明白,必要的時候,她必須懂得服從。

“所以,我們先假裝出城去承州,但必然會有場廝殺。切記,這次你直接騎著追鳴避開,有你在,我反而分神。在承州城下,找個露天的吃食店家,在那里等我。”

“為什么騎你的馬?”

上官翼仍然將刀交給許盈盈藏好,“別多話。”

果然,他二人剛出城半日,便遇到幾個人,蒙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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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盈盈在承州城外的小食鋪前,按照上官翼的要求,得便換回男裝,閑散地吃著西北的面茶,時不時看向她來時的方向。

晚霞微露之時,遠遠地看到上官翼,策馬前來。

“腿腳快,逃了。”

他拴好馬,四下查看沒特別異樣,走到許盈盈坐的桌對面,要了大碗面,許久冷冷說道。

“你吃過了吧?”上官翼一邊大口吃著面,一邊低頭問:“我們分前后腳,先進城。”

城樓上,寥落幾個人,也沒有任何阻攔,二人進城,尋了普通店家住下之后,上官翼在屋內來回踱步,許盈盈不明就里地看著他。

“蘇明明兩次截殺失敗,承州城,恐怕是他最后的一個希望,他必然會下狠手。”

“大人是擔心,,,”

“我是覺得蹊蹺!他若能調度承州城的力量,為什么在孟州城前后兩次出手?他這樣的人,沒必要到處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會不會逃出去,外面是蒙人的地界,要是他和蒙人有勾連?”

“我也是在考慮這個。如果是那樣的話,今天午后的截殺只是拖延時間的障眼法,怪不得他半截就逃了。”上官翼恨恨地說,“是我大意了。”

“大人打算怎么做?”

“不能耽擱,今晚先出去查看一下地情。之前說,蒙人陸續(xù)在邊境駐扎,不知道是不是跟此事有關。”

“只是駐扎,并無交戰(zhàn)吧?”

“軍報上看,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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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承州城外

兩個身影,輕聲潛入承州城外駐扎的西北大營外圍。

沿著外圍一段土墻逶迤前行,上官翼意外發(fā)現(xiàn),許盈盈的輕功果然了得——他思慮再三還是帶上許盈盈,這次夜行。

因為留她在城外的小客棧擔心有歹人劫持做要挾,不過這樣帶在身邊也是擔心,萬一出了狀況又跟上次一樣,不聽命令。畢竟她只是個毫無敵戰(zhàn)經(jīng)驗的醫(yī)者,不懂得服從也是一種策略。

傍晚,為了進出方便。他們出城找了小客棧住下。

土墻過后是一片邊境散落的民居,街道和房屋規(guī)制完全沒有任何規(guī)律,一看便知,是自己隨性建造的民房,多半是做邊商的人,逐漸衍生出來的民居集聚、魚龍混總之地,他暗想,此地不宜久留。

二人飛身翻過土墻,進入混雜的小巷,偶爾有幾聲狗吠、也有院落里騾馬睡夢中的輕踏。

上官翼靠著一面高墻,低聲說,“這里情況復雜,我們朝北繞一圈就回吧,明早再來。”

“看蒙人的營地?”

“是。”

對面蒙人的營地,依稀可見幾處即將燃盡的篝火,月色下泛著紅色,一小隊哨兵靜靜沿著他們的路線走著,風過處偶然能聽到些蒙語叫罵聲。

他二人從草叢里退后,正當躬身折返之際,突然身后立著幾個黑衣人。

上官翼低聲命令許盈盈,找個空隙,你先走,先不要進客棧。

月亮走進云中,很快周遭暗淡,只有立著的幾個黑衣人,特別鮮明。

許盈盈看著幾把明晃晃的彎月尖刀,不似中原規(guī)制,內心暗叫,“糟了!”

首先沖上來的一個黑衣人被上官翼奮力阻攔,他沒有拿佩刀,只有腰后的那把短刀。

此刻他吃不準來人,不想大開殺戮,便借力奪下來者的刀,發(fā)現(xiàn)完全不和手,內心反復思量,來人可能與蘇明明有著若干關系。

在上官翼的掩映下,他二人節(jié)節(jié)退到民居的小巷,許盈盈得了空隙,縱身竄上民居的房頂,三兩下躍上遠處的土墻。

帶頭的高個子黑衣人,扭頭看著一個小個子逃走,正想追趕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追不趕的,遂只得回身,在小巷里死盯著上官翼不放,打斗間,上官翼刀法純屬,卻始終不開殺戒。

突然,上官翼把刀在胸前一橫,沖著圍攻的幾個人,大喝,“住手!”

黑衣人一愣,都住了身形,前面兩個反而緩緩回退,中間一個高個子,開口問,“你,是帝京來的人嗎?”

原來前面兩個人并不懂漢語,只有帶頭的這個高個子,說的漢語里帶著濃重的異域口音,略略能聽分明一些。

上官翼心里一沉,他怎的上來就問,帝京來的人。他疑慮中略略慶幸方才手下留情,未挑起無謂的事端。

他立住身形,拱手道,“我并無歹意,”,說完想想,又換了個說話。

“我不是壞人,否則這會兒,你們不能活著。”說罷,他沖這幾個蒙人丟下彎刀,同時從后腰抽出短刀,舉在身前,左手示意道:“大家先讓一步,停止彼此的傷害。”

短刀,在月色之下,閃著紫色的寒光。

帶頭的高個子下意識地摸著胡子,“我們可汗說了,只要是帝京來的人,都要死的。”說完,他看向上官翼,卻不準備沖殺。

上官翼低聲說,“帶我,去見你們可汗。我有要事。”

遠處暗影里,許盈盈等上官翼不來,卻遠遠看到他被那幾個人反綁著,步履匆匆地往蒙人的大營,走去。

冷風里陣陣泥土沙塵氣,吸進嘴巴里,膈的喉嚨生疼,許盈盈干脆地拉上面紗。

她心內亂想,“大哥哥,要是此去,得了一死,那眼下我這樣逃了,豈不是一輩子活在后悔里?”

“不管以后如何,眼下自己根本不得蘇明明任何消息,就這樣回了帝京,也等于此次大哥哥辦差不利、白跑一趟,而且還搭上他的不明生死。”

“而且,我也太冤了!好容易這么多年,等到了和大哥哥在一起的機會,就這么放棄嗎?”

“再說,倘若蘇明明果真在蒙人帳內,必然是要對上官大人下毒手的,我若不在他身邊如何了得!”

七上八下地想到這里,許盈盈飛身躍出,悄悄尾隨在那幫人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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