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鱗天》

傍晚時分

回家的路上

蚊子追著溫順的水牛

我身單力薄

背著一捆青草

夕陽突然照亮大地

我置身于七十年代

常常被莫名的

植物青氣吸引

天空出現(xiàn)魚鱗云

不刮風(fēng)就會下雨

媽媽在哪里

灶臺上的米飯熱氣騰騰

那十幾年的記憶

一一浮現(xiàn)

晚飯煎豆腐三五塊

茄子剛剛蒸熟

媽媽在魚鱗天

回到了人間

2017.05.08

《每個人都有桑葚》

桑葚烏黑

掛在樹枝上

它們由青轉(zhuǎn)紅的時候

我來過

坐在桑樹下

等待果實(shí)成熟

我不是為了吃它

才等待它成熟

鳥在甜蜜的空氣里飛

桑葉越來越茂盛

鳥的尖嘴已經(jīng)擦亮

先讓鳥吃桑葚

我來到桑樹下

一夜之間滿地桑葚

它們墜落的慢鏡頭

劃過眼前

我不急于吃桑葚

每個人都有桑葚

一個饞嘴少年

才有驅(qū)趕鳥的沖動

2017.05.10

《禁湖》

禁湖后

魚群在水底匯聚

呆頭呆腦的魚

交頭接耳的魚

有了四個月的自由

捕殺的危險

突然停止

并不等于永遠(yuǎn)沒有危險

迴游是快樂的

流水潺潺的生活

水草豐美，近在身邊

天空飄過魚的倒影

這個時候

我回到洞庭湖

在岸上補(bǔ)網(wǎng)

在船艙里睡覺

后半夜我走出船艙

看月亮升起

魚撞擊水面

它們生育的場面

繁忙而隱蔽

2017.05.09

《象龜》

巨型象龜

它在海岸邊活動

嘴里含著黃色花瓣

爬向大海

在海浪里

它像一只

翻滾的木盆

白色的肚皮亮出來

水手們喜歡

它肥美的肉

兩只象龜

同時發(fā)出呼喚

一只爬在另一只背上

最堅(jiān)硬的生命

也有性欲

加拉帕戈斯群島

與世隔絕

促成達(dá)爾文寫下了

《物種起源》

2017.05.11

《奇聞怪談》

地球上每一座島嶼

都有自己的奇聞怪談

我也不例外

我要找到

火山灰的地方產(chǎn)卵

那里溫暖松軟

我拖著尾巴

背后大海茫茫

我腳下的

巖壁陡峭

滾燙的巖漿

沖破地表

我的食物所剩不多了

我趴在同伴干枯的尸體上

我是一條陸鬣蜥

等待著達(dá)爾文來救我

2017.05.12

《企鵝》

大海的紳士

一頭插入海水

企鵝蛋

藏在岸邊

它轉(zhuǎn)身又回到了海灘

搖搖擺擺

急于去找

自己的蛋

如果找到鵝卵石

就艱難孵化它

如果找到一只無母貓

就當(dāng)作自己的孩子

2017.05.13

《周口店》

天空晴朗

山體更加孤獨(dú)

房山區(qū)的白云寂寞

我背著包來周口店

我不是考古工作者

如果遇到古人類

我會熱情握手

說些什么呢

我肯定緊張

望著你漂亮的頭蓋骨

我們談一談

六十萬年前的生活吧

我羞于談?wù)撟约旱囊簧?

你不要問我

為何有一顆黃牙

你看我頭發(fā)變硬

一心向往

梅妻鶴子的生活

這是我的選擇

近年參禪練字

愛越來越少

從你空洞的眼睛

我找到了

古人類的愛

2017.05.17

《最早穿鞋的人》

田園林場的人

在林場內(nèi)

發(fā)現(xiàn)了人類化石

這事并不奇怪

古人類學(xué)家尚虹

與埃里克特林考斯

認(rèn)為腳尖變小

唯一的解釋就是

人類開始穿鞋了

簡單的穿鞋行為

改變了人腳的結(jié)構(gòu)

這事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

我每天穿鞋

卻不知道

最早穿鞋的人是誰

2017.05.18

《養(yǎng)馬者》

在周口店中學(xué)

葉延濱給中學(xué)生講

他20多歲時

在延安養(yǎng)馬的經(jīng)歷

午飯時我再次

問起他養(yǎng)馬的事情

他告訴我

他是養(yǎng)馬的專家

我半信半疑

他說軍馬不能進(jìn)房

冬天他們把馬圈到一起

四個戰(zhàn)士抱槍睡在四個方向

風(fēng)雪之夜

裹著棉大衣的葉延濱

被馬的熱氣呼醒

2017.05.19

《大海的石頭》

周口店的石頭

曾經(jīng)是大海的波浪

我睡在黃山店村

正如古人類

睡在大海的懷抱

漆黑的夜里

我隱約喊了一聲

——媽媽

猿人跟著媽媽

趴在一堆柴火旁

我抱著一塊周口店的石頭

猶如抱著媽媽

睡了一夜

2017.05.20

《氣象臺》

狂風(fēng)糾住窗外的樹

不停地抽打它

夏天的第一場雨水

落了下來

它生澀的面孔

由明轉(zhuǎn)暗

山巔的氣象臺

父親一樣沉默

雨水淋濕了全身

還沒有進(jìn)到家門

沉默的父親

在早晨收集雨水

他還要收集

一天的雷聲

2017.05.22

《雨樹》

昏暗的雨

是遠(yuǎn)道而來的朋友

他們沿著樹巔下來

不急不慢

我甚至看清了

他們干凈的身體

樹桿上流的并不全是雨水

植物本身的汁液滲出

我站在窗前氣喘吁吁

樹冠依然一動不動

枝繁葉茂時

我坐在樹下

等待清涼的手

搭在我的肩上

2017.05.23

《白令海峽》

座頭鯨終于到達(dá)

白令海峽

一天吃三噸鱗蝦

日夜狼吞虎咽

我擔(dān)心它吃不下

胃口太好了

體型肥大而臃腫

我擔(dān)心它把

白令海峽的水

擠到岸上

讓它過去

讓它趕快過去

這個大海的胖子

2017.05.24

《屈原這個人》

少年時代

他站在我中學(xué)

二樓拐角處的墻壁上

把我嚇一跳

他的愁眉苦臉

他的長袍白須

并不需要我仿效

后來每次在汨羅

看到他一個人

獨(dú)占了一條江

讓我心生不滿

但回家

吃到粽子與咸鴨蛋

鄉(xiāng)親們在河里

赤祼上身劃船

我就服了他

他是一個

躲在故鄉(xiāng)某處

每年來指點(diǎn)

我們生活的人

2017.05.26

《江豬》

有一件事

是我從岳陽市江豚

保護(hù)協(xié)會的志愿者那里

聽來的

屈原死后

為什么遺體逆流而上

是江豚把他一直頂著

在我老家

我們把江豚叫成江豬

是江豬想救他

他死了二千多年

幾百頭江豬也瀕臨滅絕

它們有三歲孩子的智商

受傷時嘴角帶著微笑

哭泣時發(fā)出嬰兒的叫聲

面對生死

江豬比屈原更樂觀

我祝愿它們

活得更長久

2017.05.27

《艾蒿》

老屋門楣掛艾蒿

黃牛拴在地坪中央

蚊子包圍了它

木桌擺放好

一缽麻花燉肉

一碗辣椒

竹筷清清楚楚

我們并沒有出現(xiàn)在

傍晚時分的飯桌邊

還要等幾年

姐姐與姐夫帶著外侄

提著一塊肉、麻花和皮蛋

才能回來

我獨(dú)自生活的爺爺

他一身艾蒿味

怎么回憶

他都有屈原的長臉

枯瘦如艾蒿

長有白色的絨毛

2017.05.30

《拔火罐》

今天端午節(jié)

我想起一本

鄉(xiāng)村醫(yī)療手冊

上面有小山似的人體

線條流暢如在眼前

一個人的肚臍眼上

點(diǎn)燃了艾草

一縷煙升起

五六歲的我

趴在桌上翻書

今天我吸著鼻子

聞到了

拔火罐的媽媽

有一股迷人的香氣

2017.05.30

《周國平》

他去河邊釣魚

魚鉤甩到電線桿上

他被電倒了

回家還好好的

只是全身冒汗

捂了幾床被子

等救護(hù)車趕到時

已經(jīng)不行了

我在微信群里

看到周國萬

點(diǎn)開頭像

想起他的哥哥

是周國平

我的中學(xué)校長

世上還有

多少個周國平

離世的

我只記住了他

2017.05.31

《檳榔》

青色檳榔

結(jié)在海南的樹上

萬寧的女孩

雙腿夾緊樹干

好看的

尖錐形果實(shí)

掛滿了樹梢

海風(fēng)吹動

小乳房般的檳榔

碧綠的光澤

一點(diǎn)點(diǎn)暗淡

到了湘潭

就變成了干檳榔

舊時官員上朝

身帶檳榔

裝作無所事事的樣子

嘴里嚼著檳榔

向皇帝描述

湘潭縣發(fā)生的瘟疫

翻開《本草綱目》

這尖錐形果實(shí)

多年前已經(jīng)進(jìn)入了

長沙、株洲與益陽

2017.06.01

《烏林鸮》

如果遇見烏林鸮

我一定要說

圓面盤小姐你好

她態(tài)度傲慢

端坐樹杈間

圓頭

戴著一輪新月

灰褐色上衣

點(diǎn)綴白色斑點(diǎn)

下體縱紋

你好圓面盤小姐

從原始針葉林間

向我展翅飛來

一股久違了的

大型鸮類的涼氣

緩緩降臨

我心中竊喜

終于可以擁有你

圓面盤小姐

2017.06.02

《樹霧》

樹冠升起

白色的霧

從鳥的喉嚨里

慢慢吐出來

鳥鳴隱藏其中

我聽不見

森林內(nèi)部

它們的吵鬧

樹霧越來越高

樹冠飄在半空

我覺得群山

是我的裸體

樹霧下面

有更多奇怪的動物

它們是我的化身

卷尾猴是我

在樹梢跳躍

一團(tuán)黑色的霧

2017.06.03

《島嶼》

貪玩的海獅

在海浪里飛舞

嗖嗖嗖

一群大海的少女

圍著島嶼

把海水玩弄

海獅并不知道

這是一座

死亡了的島嶼

有多少萬年

它在這里沉睡

不曾噴發(fā)過

一次火焰

一個被遺棄了的人

沒有了痛苦

藍(lán)色的波濤

沒有把他淹沒

2017.06.06

《阿基米德》

誰是阿基米德

站在城墻之下

穿白色長袍

白色胡須之上

是一張臉

阿基米德

請你站出來

敘拉古人民

需要你的投石器

我需要一把石弩

士兵要找一個支點(diǎn)

撬動地球

美麗的女郎

在石屋里

剪他的頭發(fā)胡子

她用一面鏡子

照亮了阿基米德

于是他收集全城鏡子

通過太陽的反光

打敗了羅馬人

2017.06.07

《游泳的老虎》

游泳的老虎

在水里的優(yōu)雅

無人可比

它的花紋

吸引了我

很難分辨出

它是哪一種老虎

在水中追趕獵物

咬住一條幼小的鱷魚

迅速跑回岸上

我認(rèn)得蘇門答臘虎

它臉上有長毛

蹲在水邊

它害怕下水

這種老虎

游泳的姿勢

或許丑陋

2017.06.16

《天池》

六月

長白山天池

進(jìn)入開冰期

我聽見

冰塊撞擊

冰塊的咔嚓聲

天池的子宮

正暗暗擴(kuò)張

偉大的產(chǎn)道

擠出了

一半冰塊

一半藍(lán)色湖水

東北虎晃動

性感的腰身

它也要融化了

梅花鹿

從闊葉林中跑過

長白山的動物們

互相摩擦與撕咬

沒有人關(guān)心

火山何時爆發(fā)

天池水怪

你躲在哪里

2017.06.17

《夏天》

我熟悉這里的

每一片樹葉

它們顫抖時

如普通人家的少婦

在夏天

依然堅(jiān)持跑步

雙乳跳動

蓄存了不少雨水

今天這里不下雨

別的地方一定下雨了

下雨天對于我來說

不是壞事也不是好事

我坐在書桌前想起

那些大雨里的人

他們臉上的雨水

是火辣辣的刀子

他們并不覺得

有什么刀子

割在了臉上

夏天總會過去

臉上的傷痕

會慢慢顯出來

2017.06.18

《滁州大雨》

我到過滁州嗎

昨晚我被滁州的大雨淋濕

一棵樹倒在我腳邊

它奄奄一息

古代詩人在滁州

建了一個亭子

他享受過清貧的生活

最后的時刻

無人記載

一棵樹，一條蛇

一座小山丘

它們在雨中奄奄一息

我快速行走

我為什么要那么快

從滁州回來

2017.06.19

《獼猴》

我聽見獼猴

慌亂的叫聲

它們從山頂跑下來

孩子們導(dǎo)常興奮

養(yǎng)猴人站在一邊

孤獨(dú)的猴王

牙齒也掉了

它能活到30歲

它的鼻子塌了

它隨時更換交配對象

一只母猴無心交配

抱著死去的孩子

像它活著時一樣

給它梳頭

這樣的動作要持續(xù)一月

電閃雷鳴

雨中獼猴相擁在一起

等待太陽出來

2017.06.20

《暮色下》

天空顯出藍(lán)色

一種純天然的藍(lán)色

隨著暮色降臨而加深

這片刻的慷慨

我愿與你分享

全世界有更多人坐下來了

頭頂一兩顆星星

星星出來太早

以至于看不太清它的輪廓

我知道它是美的

但無人欣賞

我老家的田埂上

趴著一只綠皮青蛙

它一動不動

像我一樣望著暮色降臨

等月亮升起來時

青蛙會哇哇叫喚

我回到家

坐在臺燈下

沙沙沙記下

我穿過的暮色

2017.06.28

《地球》

這一夜

我半睡半醒

沿著地球爬行

從北京到紐約

我的胡茬長出來了

從白天到白天

中間省略了黑夜

當(dāng)陽光刺進(jìn)機(jī)艙

一個中國嬰兒

大聲啼哭

這么小的孩子

他的耳膜太薄

地球上細(xì)微的響聲

他都聽得清晰

我己經(jīng)是個聾子

地球帶著大河高山

呼呼飛轉(zhuǎn)

今夜它們是我的

身外之物

2017.07.03

《在空中閑逛》

機(jī)艙后部漏出一線綠光

我趁上洗手間的功夫

闖進(jìn)她們的工作間

四個空姐坐在四個角落

吃航空食品

兩個白人兩個亞裔

其中一個五十多歲的樣子

為了工作蠻拼的

沒有人拒絕我的探訪

這駕美國聯(lián)合航空公司的客機(jī)

想必在空中平衡得天衣無縫

我與南開大學(xué)研究魯迅的夫妻

每過兩個小時

在機(jī)艙前后散步一次

就像在自家客廳閑逛

我在空中的經(jīng)驗(yàn)

估計(jì)與栗山上的老鳥差不多

2017.07.03

《南美上空》

這架樹葉似的飛機(jī)

平穩(wěn)輕盈

偶爾顛簸

也是小幅度上下顫抖

它是夜色里

漂浮的一座空中島嶼

在南美上空

散發(fā)薄荷糖的清香

右邊的女游擊隊(duì)員

一路昏睡

她修長的臉龐啊

晃了又晃

左邊的男青年

帽衫蒙頭

漂亮的棕色胡子

我這張亞洲臉

因?yàn)橐篃粽丈?

與印歐混血混淆

我問黑珍珠空姐

是否快到了加勒比海

她以一杯苦咖啡

回答我急迫的提問

2017.07.04

《馬爾克斯先生》

馬爾克斯先生

我們能一起共進(jìn)早餐嗎

孤獨(dú)的大師

唯有文學(xué)永恒

安第斯山脈上

那些鮮艷的肉體

必將衰亡

我切開木瓜

吃下了果肉

拉丁精神

就在我眼前

一個酷似

馬爾克斯先生的司機(jī)

請把我送到馬孔多小鎮(zhèn)

布恩迪亞家族我來了

孫新堂，我的兄弟

我告訴你

栗山正大雨傾盆

馬孔多天氣正好

我擁抱了留著胡子的

波哥大中年司機(jī)

他哈哈哈大笑

這里的每一個男人

都像是活著的

肩膀?qū)掗煹?

馬爾克斯先生

2017.07.04

《波哥大》

波哥大還在睡夢中

我已經(jīng)潛入這座城市

從機(jī)場出來

幾分鐘時間

天空聚集了雨霧與云霞

空氣潮濕清爽

我聞到了誰家磨咖啡的濃香

天色漸漸明朗

山峰就在城市前方

一棵樹冠茂盛的樹躍出來

這座城市家家都在磨咖啡

全城的墻上

涂滿了鮮艷的涂鴉

街道拐角處站著

持搶的士兵

他們太帥了

街頭緝毒犬

沉默的動物看著我

兩千多的海拔

和云貴高原一樣高

我吃了五顏六色的燕麥加牛奶

感覺自己爬上了一張舒服的床

2017.07.04

《白云蒼狗》

天上浮云似白衣

斯須改變?nèi)缟n狗

在波哥大

我證實(shí)了杜甫

他詩中的白云

越來越胖

流浪漢的自由

涂鴉的自由

白云的自由

就在我身邊

我喝多了咖啡

身體輕飄飄

賓館樓下

持槍的人

他保護(hù)白云的故鄉(xiāng)

他的腳邊

坐著一只黑狗

戴口罩的黑狗

抬頭望見

白云蒼狗

2017.07.05

《何塞先生》

穿長袍的何塞先生

他舉著一只收音機(jī)

兀自一人來回踱步

尖皮鞋踢在地上

他的腰帶寬大

玻璃項(xiàng)鏈垂下來

他唱著節(jié)奏明快的歌

高原上的波哥大

風(fēng)吹云朵慢慢移動

風(fēng)吹何塞先生的胡子

他在綠色植物掩蓋的

透出紅色小花的圍墻下

兀自一人來回踱步

持搶的年輕士兵

牽狗走過

這是眾多街道中

最為安靜的一條

何塞先生的小攤

擺在便道上

他沉浸在

自己的演唱里

彩色眼鏡后

是他幽深的眼神

何塞先生

正享受著他

快樂的上午時光

2017.07.05

《鴿子》

鴿子三五成群

在街心散步

白色的鴿糞留在

西蒙·玻利瓦爾雕像頭上

他是大哥倫比亞的英雄

鴿子生活在市民們中間

鴿子飛起

又落在我腳邊

它們生著一張張清新的臉

腹部的灰色絨毛是熱的

翅膀帶起波哥大的涼風(fēng)

山下成堆的白云

緩緩離我遠(yuǎn)去

鴿子一步步靠近我

它們在試探我

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他東張西望

夾雜在土著人中

像一只從天而降的渡渡鳥

2017.07.05

《靈魂需要涂鴉墻》

彩色涂鴉墻下

坐起一個面孔英俊的男人

他朝我大喊

中國人？韓國人？日本人？

我猜他可能來自山區(qū)

他的家鄉(xiāng)

還有小股游擊隊(duì)在活動

彩色涂鴉墻

今晚成了他的掩體

自由的大鳥

豐乳肥臀的女人

覆蓋在他身上

下午在塔德奧大學(xué)圖書館

我與他們談?wù)撝袊姼?

聽眾中一位女孩

在紙條上給我寫到

綠色圍墻保護(hù)

波哥大孤獨(dú)的靈魂

他們需要信仰和愛

我站在涂鴉墻下

黃昏的天空

同時出現(xiàn)了

太陽與月亮

我相信靈魂

需要涂鴉墻

2017.07.06

《相愛的人》

1936年的

拉菲羅莉塔餐廳

李四清院長和瑪塔女士

陪我們共進(jìn)午餐

我喝一道菠菜西紅柿湯

哥倫比亞陽光的味道

面條被雞蛋奶酪覆蓋

這條老街

細(xì)腰如蜂的女人

與我們擦肩而過

她是妖嬈性感的男人

我趕上了七月的第一周

波哥大的彩虹節(jié)

身體釋放本能的快樂

天上擠滿了

杜甫的白云蒼狗

街頭相愛的人

我無需一一辨認(rèn)

波哥大的雨

突然襲擊我

滿城盡是

馬爾克斯的魔幻色彩

只有相愛

波哥大才是性感的

2017.07.06

《玻利瓦爾廣場》

鴿子糞便下或許有

印第安人的鮮血

我蹲下來

咕咕咕咕

呼叫這座城市的靈魂

玻利瓦爾的劍刃

滴著雨水

天主教堂臺階上

一只鴿子

離開了鴿群

它靜止在那里

憂郁的鴿子不飛舞

它精氣四溢的眼睛

眼砂如隱藏的火焰

廣場上的雨

洗凈了鴿子

綠寶石脖子

紅色的趾爪

鴿子鴿子飛起來

太陽穿過云層

教堂的鐘聲

即將敲響

2017.07.06

《我會長久記得……》

我一條街道

又一條街道穿行

三只大狗

依偎在主人身旁

主人蜷伏在毛氈里

我看清了他瘦削的臉龐

流浪的陌生人

睡夢里等待我的到來

我停下腳步

看十字街跳舞的人

他上嘴唇蓄著一叢

馬爾克斯式的白胡子

我匆匆趕到

馬爾克斯文化中心

親愛的大師

我買下了您的畫冊

和西班牙文《百年孤獨(dú)》

為了表達(dá)我

對當(dāng)?shù)卦娙说暮酶?

我還買了一本

哥倫比亞詩人的詩集

雖然我無法閱讀

但我愿意

撫摸這里的生活

我會長久記得

那張伏在地上

瘦削的臉

2017.07.06

《床邊的小孩》

床邊的小孩

色彩斑斕的小孩

眼睛深如傷口的小孩

在你的注視下

異鄉(xiāng)人睡著了

我清晨五點(diǎn)潛入波哥大

謝謝你

陪我三個夜晚

城市的警笛劃過夜空

我從夢中驚醒

清晨五點(diǎn)

我收拾行李

悄悄離開波哥大

白天我們爬上山顛

俯瞰這座魔幻的城市

它的神秘

如同床邊的小孩

穿綠色軍裝的小孩

憂郁的小孩

我會想念你

2017.07.07

《山巔之上》

山巔之上

白云飄蕩

飛過安第斯山脈

炮火已經(jīng)停息

河流蜿蜒山間

憂郁鴿子

昨天還蹲在教堂臺階

今天隨我

穿過翻滾的白云

山巔之上

歌聲悠揚(yáng)

沖突漸漸平靜

世界各地詩人

在鮮花節(jié)到來之前

聚集麥德林

阿布拉山谷

波爾塞河畔

一個女孩放聲歌唱

山巔之上

夜色已經(jīng)降臨

智利詩人

墨西哥詩人

中國翻譯家

孫新堂兄弟

你們是否

已從山巔下來

今晚的燈光

等待你們

一盞盞點(diǎn)亮

2017.07.07

《格蘭德酒店》

藍(lán)色游泳池

在十三樓樓頂

我脫掉衣褲

跳進(jìn)翡翠一樣的泳池

麥德林的第一夜

我栗山的肉體

在老巴的故鄉(xiāng)

像一塊海綿

我的游動

濺起了水花

為了明天的讀詩會

我事先裸露了

自己的一部分

親愛的詩人

歡迎你跳下水

我從格蘭德酒店

游向波爾塞河

這是美好的夜晚

麥德林燈火通明

鮮花在郊區(qū)生長

星光落在池里

被我一一擊碎

2017.07.08

《用你的雙手抱住胸口》

用你的雙手抱住胸口

石頭從科迪勒拉山脈滾落

波哥大的雨下到了麥德林

陽光照亮山坡

與我同機(jī)抵達(dá)的巴西詩人

她明天會演唱一首歡快的歌

用你的雙手抱住胸口

運(yùn)送鮮花的卡車盤山而上

破碎的心一路顫抖

今晚我睡在波爾塞河畔

阿布拉山谷發(fā)出隆隆的回聲

用你的雙手抱住胸口

窮人的教堂建在山下

罪惡的靈魂需要拯救

我看不到你痛苦的臉

用你的雙手抱住胸口

沾滿泥土的胸口

挺起的胸口

一個陌生兄弟的胸口

2017.07.08

《安瑪格利特》

牙買加女詩人

安瑪格利特

找到我簽名

她的父親

有一半中國血統(tǒng)

她的奶奶是廣東人

她寫到北京酒吧

一個中國男人

讓她想起父親

她收藏了

中國早晨的落葉

她黝黑的皮膚

像我曬黑的表妹

安瑪格利特

無數(shù)的小辮

巨大的耳環(huán)

纖細(xì)的腰身

在她的小國度

叮當(dāng)作響

我來自

你奶奶的國家

她死于霍亂

2017.07.09

《白云頂》

我們這支小分隊(duì)

向小黑河出發(fā)

中巴載著中國、德國、瑞士

與哥倫比亞四國詩人

我們?nèi)グ自祈斏献x詩

高大的桉樹有的掉了皮

露出白色的樹桿

有的樹冠全是銀色的

在公路兩邊農(nóng)家的門前

偶爾冒出來

鮮花開滿了整棵樹

沒人能夠告訴我

它們的名字

白云之上是高山

高山上是密密麻麻

黃色的屋頂

我們沿著傾斜的公路

一直向機(jī)場方向走

甘蔗近在眼前

牛在山谷低頭吃草

我想認(rèn)識它們

白云一樣靜止的動物

我與它們擦肩而過

一個綠色足球場

被歡呼的人群圍住

我們讀詩之后

回去的路上

燈光已經(jīng)點(diǎn)亮了

麥德林郊外的山體

鉆石一樣的山體

2017.07.09

《游擊隊(duì)下山來》

從安第斯山脈下來的

游擊隊(duì)詩人馬丁克魯斯

他是戰(zhàn)俘確認(rèn)委員會主任

他發(fā)言說

我們也是為了建立

一個正義與美好的

哥倫比亞

現(xiàn)場詩人

報(bào)以熱烈的掌聲

麥德林的鴿子一整夜

都在我的窗外咕咕叫喚

黑暗中我仿佛

摸到了它的腹部

我還沒有讀過

馬丁克魯斯的詩

不知是田間那種

還是艾青那種詩

或許是描寫

亞馬遜叢林的生活

今天我要找到他

如果可以

我想去亞馬遜叢林寫詩

2017.07.09

《渡渡坎》

當(dāng)?shù)厝藥?

到公園門口

看電線桿上

一只渡渡鳥的標(biāo)志

渡渡鳥

我們所有人

都沒有見過它

小鎮(zhèn)顏色鮮艷

土著老人坐在樹下

聽我們讀詩

天下老人都是懂詩的

我的《媽媽》

讓他們眼神憂郁

媽媽，緊緊擁抱我

在科迪勒拉山脈上

一個叫渡渡坎的小鎮(zhèn)

中年男人抱著嬰兒

長發(fā)飄飄的小女孩快速跑動

小鎮(zhèn)廣場坐滿了聽眾

他們從附近村鎮(zhèn)趕過來

鴿子在人群里散步

在我讀詩時它們飛過天空

翅膀啪啪擊打風(fēng)與白云

教堂的尖塔

在山下隱約可見

鎮(zhèn)公所的老式打字機(jī)

國家獨(dú)立的油畫

就在這所小房子里

鎮(zhèn)長告訴我

這里的人

都是生活的詩人

他們表演一種鬼魂的戲劇

西班牙語的對話

仿佛馬爾克斯的祖母

在講故事

我朗誦后

得到了城堡的鑰匙

我可以打開這里

每一戶人家

彩色的門

2017.07.09

《土著男孩》

我以為他是女孩

他長發(fā)披肩

與我們一起坐在臺上

話筒輪到他時

清脆的童聲響起

土地土地

我家鄉(xiāng)的土地

肥沃的土地……

孩子一身白色衣袍

這幾天我在

餐廳和電梯里遇到他

游擊隊(duì)詩人已經(jīng)消失

是否已經(jīng)返回亞馬遜叢林

土著男孩跟著他的姐姐

在我旁邊的餐桌上喝湯

他棕色的皮膚

明亮的眼睛

我覺得

有一顆寶石

在我們中間閃爍

2017.07.10

《中國詩歌游擊隊(duì)》

今晚我們

中國詩歌游擊隊(duì)

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在一所大學(xué)圖書館

我第三個朗誦完后

坐上黃色出租車

匆匆趕往下一場

一個社區(qū)小劇場

在麥德林一條窄巷子里

仿佛有幽靈撲閃

枝形鐵臺的蠟燭

流了一大堆白色眼淚

古巴詩人找到我

向我說起李白

智利詩人坐在我旁邊

他聽懂了我的栗山

銀色胡須下嘴唇鮮艷

他有一副

讓女孩子著迷的好嗓音

我表示這次接頭之后

歡迎他像哥倫比亞作家

雷奧納多一樣加入

中國詩歌游擊隊(duì)

古巴、巴拉圭、塞爾維亞

與愛爾蘭詩人

看他們這幾天的表現(xiàn)

其中一人已經(jīng)在餐廳

與我接頭

另外兩個

對中國當(dāng)代詩歌一無所知

我表示加入

中國詩歌游擊隊(duì)

必須知道兩個以上的

中國當(dāng)代詩人

2017.07.11

《武器廣場》

大教堂彌撒結(jié)束后

市政府樂隊(duì)

在廣場的藤蔓棚架下奏樂

這是周日的早晨

站在武器廣場的人群中

眺望城外

白雪皚皚的

安第斯山頂峰

如果把監(jiān)獄建在山上

那多么美啊

如果我生在安第斯山脈

我會成長為一名馬夫

在皇家法院門外

跳下馬車

我運(yùn)來了一車中國器物

雪山升起太陽的喜悅時刻

我緊張得渾身發(fā)抖

我親眼目睹圣母抱著嬰兒

上了另一輛馬車

那是西班牙人的馬車

我的亞洲長臉

接近于印第安人頭像石雕

一個佛教徒

進(jìn)了北面的中央郵局

我要給中國師父寄一張明信片

上面寫兩行字

我愛武器廣場上

所有憂郁的眼睛

2017.07.12

《安第斯山脈的雪——給孫新堂兄》

我們沿著

安第斯山脈活動

它是一條

蜥蜴似的山

向加勒比海爬行

在圣地亞哥

我們爬上一座山

才能看見遠(yuǎn)處

安第斯山脈的雪

你長年生活在

雪的反光里

你在雪的鏡中

呼喊漢語的雨

這是七月的冬季

枯葉高掛

天空蔚藍(lán)

拉美人家的院子里

青色檸檬正在變成淡黃

空氣里

有中國男人走過的

干凈的氣息

街頭的馬

跶跶跶跟隨你回家

古老的國家郵局

我們下午來過

雪，停留在山巔

兄弟，我們的頭發(fā)

已漸漸灰白

2017.07.13

《世界盡頭》

7000頭荷斯坦小母牛

從智利南部蒙特港

登陸天津港

兩年以后

我來到小母牛的國家

它是世界的盡頭

如果我今晩

在智利打一口井

穿過深井就能回到中國

一個智利小孩

在家夠不到糖果

她給中國小孩

打一個電話

請你們幫幫我

中國小孩集體跳動

地球另一端的

智利小孩就撿到了

掉落下來的糖果

我的朗誦

是7000頭小母牛中的

若干頭

智利小孩

你的電話

什么時候打給我

2017.07.13

《太平洋餐廳》

詩歌朗誦會后

圣母山上的落日

已經(jīng)失去了余溫

冷風(fēng)中

圣地亞哥人更加漂亮

他們的眼睛有雪的明亮

羅伯特先生

在太平洋餐廳款待我們

船長駕駛一整只鯨魚魚骨

水手呢

水手端來聶魯達(dá)湯

加勒比海

浸入了舌根

羅伯特先生

晃動巖石似的頭

我們坐在鯨魚體內(nèi)

只要按動墻上

古老的開關(guān)

海浪就嘩嘩

從盤子底下涌出

2017.07.14

《檸檬樹》

街上的古樹滿是黃葉

七月，智利的冬天

讓人昏昏欲睡

我睡在賓館寬大的床上

檸檬樹站立在

窗外一戶人家的院子里

它是安靜的

又是熱烈的

檸檬有的青色

有的已經(jīng)變黃

這棵體態(tài)豐滿的檸檬樹

如一位智利的孕婦

她知道我來了

她知道我夜里睡得深沉

一個來自中國的男人

在地球南面舒展四肢

雙手伸出被子

夢里我抱著檸檬樹

一棵散發(fā)生育氣息的樹

她的甜蜜和幸福

她一樹的果實(shí)

只要我翻窗過去

就可以觸摸到它

2017.07.14

《泛美公路》

由北向南

泛美公路

從阿拉斯加到火地島

我們早晨六點(diǎn)出發(fā)

去奇廉市讀詩

我們在夜色里

很快離開了圣地亞哥城

泛美公路夜霧繚繞

水汽凝結(jié)車窗

四個小時的路程

當(dāng)年聶魯達(dá)走過

公路兩旁的樹

漸漸顯露原形

樹是風(fēng)的形狀

修長的樹身上尖尖的樹冠

肥沃的黑土

莫不是火山爆發(fā)的結(jié)果

淺草多起來

陽光突然照耀泛美公路

越往南智利越綠

東邊的雪山還是神秘的

我們向聶魯達(dá)的

出生地靠攏

右邊農(nóng)莊里的花牛

已經(jīng)起來吃草了

沿著泛美公路繼續(xù)前行

一場中國詩歌朗誦會

在那里等著我們

2017.07.14

《去黑島》

因?yàn)榇笱┙蹬R

凌晨賓館停電了

黑島在

130公里之外

黑島小鎮(zhèn)一所房子里

聶魯達(dá)抽著煙斗

還不是右派的艾青

瞇眼坐在沙發(fā)上

一只白色浴缸

裝下他們那一代人的大海

我們一路

經(jīng)歷了四季

我們經(jīng)過了

中國人收購的

葡萄莊園

牌子高掛

綠草如茵

我們經(jīng)過

號稱是新大陸

最好的酒莊

又經(jīng)過

小山村的教堂

圣母曾在此顯靈

朝圣者

還沒有擠滿公路

炊煙升起在樹梢

彩色小汽車

停在那里

棗黑色的馬

望著我們跑過村莊

雪山在右邊

越退越遠(yuǎn)

黑島，黑島

我未知的島

飄在前方

2017.07.15

《海獅》

海獅抬頭

看見了我

它是一截礁石上的海浪

海獅

我智利的朋友

你翻身下海

一會兒

又回到我身邊

中國就在大海對面

只要你一直游下去

就會游到中國

我的家里沒有大海

但會有一張

你咧嘴

露出牙齒的照片

2017.07.15

《瓦爾帕萊索古城》

山后有一輪暗淡的月亮

這是上午十點(diǎn)

天堂谷

浮著巨大輪船

中國遠(yuǎn)洋公司

運(yùn)來了日用品

我們乘著海鷗的翅膀

上到瓦爾帕萊索古城山頂

大海翻白浪

年輕的海員跳下船

我們進(jìn)入山巔小廁所

但愿我白嘩嘩的小便

不要流入太平洋

世界美如斯

我的身體

能制造出海水

和輪船嗎

瓦爾帕萊索古城

到處有海鷗

細(xì)碎的叫聲

山下一隊(duì)穿制服的消防隊(duì)員

在小巷里奔跑

黃狗尾隨其后

我們進(jìn)入一家

江蘇夫妻的商店

親愛的異鄉(xiāng)人

隱藏在

古城遺址深處的柜臺后

2017.07.15

《托托拉爾小村》

還不到黑島

我們拐入一條

林中路

山谷下樹木茂盛

傳來溪水聲

蜂鳥飛過

在半空吹了一聲口哨

木屋隱藏林間

這里是桉樹的故鄉(xiāng)

裸露泥土的停車場

停了不少車

人都去了哪里

餐館門口

女人擁抱在一起

柜臺里擺滿了

葡萄酒與甜點(diǎn)

我忘了這里是智利的冬天

取暖爐里

木柴燃得正旺

我們吃剛烤出來的面包

一盤美味牛肉

滲出淡淡血絲

玻璃窗外

小女孩在蕩秋千

四面群山

響起刀叉聲

托托拉爾小村

花母雞

農(nóng)婦一樣悠閑走過

她問我們

要不要下到村子里去

2017.07.15

《詩人之路》

我們從

瓦爾帕萊索古城出來

上了一條漂亮的高速公路

兩邊是綠色草坪

母牛吃飽了

睡了下來

小矮馬低頭吃草

人煙稀少

寂寞的桉樹

直插云端

雪山

是我認(rèn)識的

深沉的老男人

面容干凈整潔

若即若離

路邊的牌子上寫著

——詩人之路

聶魯達(dá)就在

這條路的盡頭

留下詩篇與故居

他從海上走了

還差兩個月就

103歲的帕拉先生

已經(jīng)入睡

黑島

你們的黑島

我就要到了

2017.07.15

《圣地亞哥的雪》

32年以來圣地亞哥城

沒有下雪了

我們是帶來雪的人

棕櫚樹在街角

墨綠如大傘

散步的鴿子

粉色趾爪印在地上

它們永遠(yuǎn)是新人

一個院落

一個院落的雪

矮矮的圍墻

雪有厚有薄

孩子與她年邁的奶奶

站在木窗邊

雪覆蓋了割草機(jī)

割草工

挽起衣袖

多喝了一杯開胃酒

我們向黑島進(jìn)發(fā)

郊外的無名山

那些灰色的雪山

我們還會遇到

更多的

一夜披雪的山

穿過隧道

白云懸在前方

山體轉(zhuǎn)綠

陽光正把雪山

切割為兩半

這是一個神奇的上午

我以為雪山上有

佛光普照

2017.07.15

《在智利的海岬上》

聶魯達(dá)臥室的窗外

大海咆哮了一下午

他的第三任妻子

在墻上微笑

一只纖細(xì)的手模

放在書桌上

聶魯達(dá)寫一會兒

拿起望遠(yuǎn)鏡

看看海上有什么動靜

海浪撲過來

又退回去

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

一浪高過一浪

聶魯達(dá)腳邊的豪豬

這奇怪的動物

望著我

我們?nèi)ゾ瓢珊纫槐?

他與愛妻的墓地

就在魚形旗下

夕陽往死者臉上

涂抹仁慈與愛

他們躺在海風(fēng)里

已經(jīng)平靜

黑島的傍晚

中國人走過古老的樹蔭

聶魯達(dá)永遠(yuǎn)留在了這里

愛情無法估量

遺忘更加漫長

走過很多地方

他才達(dá)到墓地

站在智利的海岬上

大海也無法回答

死亡之謎

2017.07.16

《頭發(fā)蓬松的女人之家》

聶魯達(dá)客廳的墻上

掛了一幅

頭發(fā)蓬松的女人畫像

她的頭發(fā)一邊

是聶魯達(dá)臉的輪廓

1973年流血政變

阿連得總統(tǒng)死于非命

聶魯達(dá)十二天后去世

有人破門而入

這所房子被損毀

我們沿著狹窄的樓梯

進(jìn)入了聶魯達(dá)的臥室

一張鋪著被單的大床

空空如也

床邊桌子上

有一支望遠(yuǎn)鏡

船長好像剛剛離開

寫字臺與椅子

已經(jīng)落下了灰塵

大頭皮鞋與皮箱

外交官的領(lǐng)帶西服

詩人笨拙的鋼筆

都是舊的

我是一個新人

站在死者的空間

對于聶魯達(dá)可能還好

我不好意思的是

如果頭發(fā)蓬松的女人走出來

我該如何面對

我見過她在

聶魯達(dá)葬禮上的照片

這個女人

悲傷的面孔驚艷動人

她堅(jiān)持恢復(fù)了

這所房子的原貌

她在1985年去世

與聶魯達(dá)合葬于

黑島的海岬上

2017.07.16

《奇廉市》

下了泛美公路

瘦高的無名樹

在路邊聳立

這是智利南部

一個30萬人的城市

身穿筆挺長大衣的

圣托馬斯大學(xué)校長

走過來握手

我看見他眼睛里

有雪山的倒影

我們在市政府的劇場朗誦

92歲的老詩人

蹣跚而來

他翹著雪白的胡子

詢問遙遠(yuǎn)的中國

那里有他想了解的詩歌

送走老詩人

我們來到高大的棕櫚樹下

戀人在寒風(fēng)中接吻

雙手合十的教堂空空

雨落在銅像上

我們路過監(jiān)獄

一片低矮的房子

里面的人

生活或許平靜

在一次地震中

400人越獄

四人至今還沒有回來

2017.07.16

《肯尼迪》

智利國家航空飛機(jī)

從黑暗中下降

明亮的飛機(jī)

明亮的拉美空姐

穿白色短袖襯衫

栗色皮膚

紐約皇后區(qū)水波閃爍

湖泊上的肯尼迪

玻璃窗后的肯尼迪

這是新的一天

奔跑的肯尼迪

給我叫了一輛出租車

車向新澤西開去

白馬旁邊站著棗紅馬

它們是美國

站在露天的

孤獨(dú)的動物

湖上游船

無人駕駛

誰坐在桔黃的起重機(jī)里

雨水充沛，陽光普照

肯尼迪機(jī)場

蹲著五十只銀色飛機(jī)

他的祖先從愛爾蘭

逃荒而來

1963年11月22日中午

一顆子彈打碎了

約翰·肯尼迪的腦袋

他遇刺身亡

2017.07.17

《巨樹》

我從遙遠(yuǎn)的中國

來到哥倫比亞

我想了想

還有什么必須一見

人除了膚色與語言不同

其他都一樣

都有相似的愛

和不同的苦難

膚色也有相同的

他們的祖先

據(jù)說來自蒙古

但植物就不同了

我想見到這里

更多的植物

雖然都把根扎在地球上

但它們是倒掛在地球另一面

我果然見到了一株木棉

在我見到第二株之前

我認(rèn)為它是世界上

最大的木棉

它比大象還要大

比中國上千年的古樹還要大

有十幾層樓那樣高

我站在它下面

就像一只螞蟻

站在大象腿下

我不知它為什么那么大

它得了巨樹癥

還是命中注定

必須要長成這樣

并且與我

在哥倫比亞

見上了一面

2017.07.20

《太平洋》

我們開車去黑島

去看聶魯達(dá)的故居與墓地

我們先要經(jīng)過

瓦爾帕萊索古城

在進(jìn)入古城之前

我們把車停在路邊

海浪嘩嘩翻滾的聲音傳來

我看見大海

像一面藍(lán)色氈子鋪在腳下

這就是太平洋

礁石聳動

海獅趴在上面曬太陽

它們的叫聲被海水淹沒

它們咧嘴

滾下了光滑的礁石

消失在太平洋

我們下到沙灘

在太平洋上走一走

拍一張照片

留給日后——

我踩在太平洋的身上了

差點(diǎn)被海獅撞翻

聶魯達(dá)夢想駕船出海

但他現(xiàn)在

躺在智利的海岬上

他是太平洋上

一只沉睡的海獅

帶著他的妻子

不知我已悄悄靠近

2017.07.20

《復(fù)活節(jié)島》

人人都有

一座復(fù)活節(jié)島

土著人的石頭眼睛

一眼就能看穿我

東太平洋仿佛飄在地球之外

在我有限的生命里

建造過一座島嶼

它擁有我此生全部的孤獨(dú)

我也愿意把世間所有的寂靜

都獻(xiàn)給它

我把自己

打造成石像

我把自己

立在太平洋上

復(fù)活節(jié)島

遠(yuǎn)離南美大陸

孤懸于東太平洋的碧波中

那里有一個我

已經(jīng)混入了眾多石像中

2017.07.21

《咖啡樹》

從飛機(jī)上俯瞰

哥倫比亞這個國家

高山連綿起伏

河流蜿蜒山間

我發(fā)現(xiàn)山巔之上

種著咖啡樹

綠色的樹下

有人在采摘咖啡豆

他們仰起臉時

或許就看見了我

我喝過他們種植的咖啡

波哥大的咖啡味道很苦

離開它的那一夜

我失眠了

我沒有想到

在空中意外

找到了種植它的人

我愛上了

他們咖啡色的皮膚

咖啡的苦味

是哥倫比亞婦女

她們身上

讓我失眠的味道

2017.07.22

《我不是冒險家》

我不是冒險家

我不需要離開家人與朋友

我不需要爬到

巴塔哥尼亞高原之上

我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它

我不需要涉足萬年冰川

智利的湖泊、森林與瀑布

我已經(jīng)聽到了你們的聲響

我在圣地亞哥的夜里

靜靜傾聽你們在冒險家的腳下

發(fā)出吱吱嘎嘎清脆的聲音

我如果把耳朵

貼得更近一點(diǎn)

我就能聽到

雪水融化時的奔騰咆哮

我會像冰山下

生性羞澀的馬駝鹿

轉(zhuǎn)動分叉的鹿角

久久站立在七月的

智利冬天

2017.07.23

《在貧民區(qū)上空》

孩子們光腳在踢足球

我聽不到他們的笑聲

高原上的瘦孩子

奔跑著哈哈大笑

一戶人家的陽臺上

擺了木桌椅

夜里他們一定

在天空下喝酒

我們坐在麥德林的

索道纜車上

從高空俯瞰他們的生活

傾斜的山坡

黃色的屋頂

不規(guī)則的街道

中巴車停在門前

這樣的場景

安靜如在中國

我童年時的某個場景

如果有黑幫端著槍

沖出來向天空掃射

我將無路可逃

職業(yè)殺手

埃斯科巴

他已經(jīng)被亂槍打死

麥德林集團(tuán)大毒梟

我見不到他們了

貧民區(qū)上空的觀光纜車

空空蕩蕩

中國人來了

驚訝白云蒼狗美如畫

山上山下

都是幸福人家

2017.07.24

《熊的故事》

陽光透進(jìn)小木屋

父親推車出門

妻兒的床鋪空空

他來到小鎮(zhèn)中央

搖晃鈴鐺

一個小熊回頭

從他父親身邊跑過來

他的故事是這樣的

一天夜里

馬戲團(tuán)派出了

捕獸隊(duì)襲擊了他們

動物們被迫從事

殘酷的馬戲表演

當(dāng)他再次回到家

家已毀壞

妻離子散

這部短片的導(dǎo)演

32歲的奧索里奧

他的祖父

在1973年的

智利軍事政變后

皮諾切特的統(tǒng)治下

因言獲罪

與家人分離

這是一個國家的命運(yùn)

也是熊一家的命運(yùn)

遠(yuǎn)去的小熊

牽著父親的手

他站在智利街頭

講述西洋鏡里

別人團(tuán)圓的故事

2017.08.11

《惡棍酒館》

夜深了

秘密警察睡覺了

皮諾切特

他死了多年

被稱為惡棍

或者無賴的人

他們在下半夜的

“惡棍街角”酒館聚會

聶魯達(dá)與他

頭發(fā)蓬松的妻子

也坐在酒館角落

圣地亞哥的七月雪夜

我輕輕敲門

報(bào)出暗號

“惡棍來了”

門內(nèi)應(yīng)聲

“惡棍到了”

哈哈哈

我擁抱當(dāng)年

真正的惡棍

患了腦血栓的老惡棍

他行動不便

見到中國人

他眼放光芒

我們都是

快活的惡棍

2017.08.12

《銀碗》

我想打造一只銀碗

為你出嫁時盛酒

我先要用錘子

不停地敲打

一塊銀子

直到銀子

完全軟下來

我再在銀子上繡花

中間的細(xì)節(jié)

我并不清楚

最后我享受

把銀碗

置入水中的快樂

你的身體

已經(jīng)成熟

盛滿了火、花朵與酒

2017.08.18

《樺樹皮》

你從樺樹林回來

拖回樺樹皮

你還打了狍子和鹿

我不知你接下來

要干什么

狍子和鹿曬在草地

樺樹皮濃重的植物氣息

蓋過了動物的血腥氣

你把樺樹皮浸泡在河里

你守著白嘩嘩的河水

看星光出來

照亮了狍子的眼睛

你用狍筋、鹿筋

把樺樹皮縫合

鹿的生命

在樺樹皮上跳躍

這是鄂倫春族

最平常的生活

2017.08.18

《魯魯土》

魯魯土島上的居民

有很重的口音

雄性座頭鯨

在海底發(fā)出鳴叫

大海波濤洶涌

潛水者入水后

看見正在靜靜

產(chǎn)仔的座頭鯨

它漂亮的身體

透出母親的溫柔

它是藍(lán)色的

光滑的母親

法國前總統(tǒng)密特朗

他到訪過

阿娜張·阿奧洞穴

他與魯魯土婦女

都堅(jiān)信萬物有靈

2017.08.22

《魚吃荷花》

魚吃荷花

并不是奇葩

池塘養(yǎng)育了它們

雨過天晴

魚餓了

突然躍出水面

細(xì)膩白嫩的身體

豎起來了

像女人的某個部位

魚的大嘴

咬住了粉色荷花

我的天呀

它咬住了荷花

我不曾吃過荷花

小時候在雨中戲水

有過躍出水面

露出身體的興奮

我回想起往昔

這些動作

性感又迷人

2017.08.23

《從天上》

我從天上

看到一戶人家

住在燕山山脈深處

房子清晰可見

門口一條黃色小路

綢緞似的飄動

那條路

應(yīng)該是與外界

保持聯(lián)系的通道

他們住在大山里

做什么

白云圍繞

群山環(huán)抱

如果我不是在高空

是不會發(fā)現(xiàn)

他們與世隔絕的生活

飛機(jī)從他們屋頂飛過

我似乎看見了

一個小女孩

她坐在窗前

仰起臉蛋

也看見了我

2017.08.23

《進(jìn)長沙》

我躺在車上

進(jìn)入長沙

湖南傍晚的天空

云霞匯聚

等待消失

我看見湘江水

和我的身體平行移動

水面如鏡

除了墨綠的波紋

就是長沙的倒影

小時候我也是這樣

躺在水面上

看天空

慢慢抽走

浸泡在水里的門板

2017.08.24

《聲音》

在哥倫比亞

麥德林當(dāng)代藝術(shù)館

我被一個

聲音藝術(shù)作品驚呆了

作品是錄下

一座歐美大樓夜晚的

嗡嗡嗡的聲音

我太喜歡

持續(xù)的嗡嗡嗡的聲音

昨天下午與晩上

我在瑞山先生的辦公室

眾人在抽煙、談話

我有兩次

聽到了窗外另一棟大樓

發(fā)出來的嗡嗡嗡的聲音

持續(xù)的時間

沒有麥德林當(dāng)代藝術(shù)館

那個作品那么長

但我確信

我聽到了長沙

嗡嗡嗡的

腹腔里的聲音

2017.08.25

《花豬》

車過寧鄉(xiāng)

花豬扭動屁股

從山坡上奔下來

咬住我的褲褪

花豬對我情有獨(dú)鐘

中午在長沙

吃過花豬肉

美味還在我口腔

我欠寧鄉(xiāng)一首詩

這首詩烏黑

躲進(jìn)灌木叢中

眼睛細(xì)小

臉上長滿毛

粉紅的鼻子

拱起泥土

我騎在它的花背上

向益陽跑去

2017.08.25

《青鯽》

我何時有你

青灰色的身體

投入大湖

嘴巴微微張開

瞪眼看大湖洶涌

我的眼睛蒙上

一層薄薄的水霧

我從洞庭湖

游向澧水尾閭

那里更加安靜

我不是紅鯽

也不是白鯽

在你們發(fā)現(xiàn)我之前

我是安靜的

現(xiàn)在我背鰭上的硬刺

扎傷了你的手心

捕魚的朋友

穿著雨衣

腰挎魚簍

在秋高氣爽的日子

向我展示了

把人變成魚的技藝

2017.08.26

《德山》

在橋上

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座山

沅江水

在山與橋之間流淌

其實(shí)江水是滿的

看不見流動的痕跡

裝滿貨物的機(jī)船

也靜止不動

船艙里的人

或許已經(jīng)午睡

一個姑娘說

那座山就是德山

另一個姑娘說

看不見塔

塔拆掉了嗎

孤峰塔在德山頂

有很多年了

但今天我仔細(xì)觀看

確實(shí)沒有塔

它隱藏在

德山什么地方

還是跳到了

江水里

2017.08.26

《德山酒廠》

酒徒倒背著手

在常德的下午

走進(jìn)了廠區(qū)

綠樹下

我們聞到了酒香

緊跟腰掛擴(kuò)音器的女孩

她把我們從釀造一車間

引向地下藏酒庫

我試著抱起

八百斤重的酒缸

1970年

就包裏著的紅綢緞

已經(jīng)落了一層灰塵

我吹了吹

跟著酒徒們上到了地面

高高聳立的儲酒罐

冷水澆滅熱氣

勾兌大師

還埋頭于窖池

我發(fā)現(xiàn)自己

抱著八百斤重的酒缸

走出了德山酒廠

2017.0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