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葉黎帶著傷病的腿回到了教室。
“葉黎,怎么樣了?”
江楠第一眼就看到了重新出現在門口的葉黎,看她一瘸一拐,行動不便,趕緊過去扶她。
“好多了!我好想你!”
閑談之余不忘調侃一把,江楠這才確定葉黎是真的好多了。
“我沒有想你!”江楠傲嬌的轉過頭,看向窗戶。下巴高高揚起,一副滿不在乎。嘴角卻是上揚的弧度。
江楠不理她,自顧自往前挪著走。嘴角卻也掛著笑意。
“葉黎,聽說你被狗咬了,好點兒了嗎?”
葉黎剛坐下,就聽到背后的杜雨在說話。
“好多了,謝謝!”言畢,回給杜雨一個微笑。這才靜下來想自己應該先做什么。
好一會兒了,還是沒有頭緒。
“方季李,最近老師布置了什么作業嗎?”
方季李有些驚訝的看著葉黎,像是不相信葉黎會主動和自己說話。愣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我都收在你桌子里了,里面還有最近老師要收的作業。”又從自己桌子上的書堆里翻了幾本筆記本出來,“這是這兩天的筆記,各科都有。”
“謝……謝謝!”這突如其來的陣仗嚇了葉黎一跳。這是怎么了?
不止這樣,整整一天時間,方季李都乖乖的上課,做筆記,做題,也不和任何人說話。這太詭異了!
“方季李,你沒事吧?”
葉黎決定還是關心關心一下方季李,他太反常了。
“沒事。”
方季李盯了葉黎好一會兒,像是要說什么,最后還是忍住了。
葉黎看方季李那欲言又止的模樣,眼神又有意無意的瞧著自己的腿,瞬間明白了。
“方季李,你看著我!”
葉黎以書為媒介拖起方季李的腦袋,在心里默默為自己祈禱,這要是平時,她哪兒敢這樣?還好現在方季李一副頹靡。
“方季李,我必須解釋一下,我的腿不全是你的原因,那條狗也有責任,再說你不是也被咬了嗎?自責也要有個度,對不對?”
葉黎并不覺得這樣的安慰能讓方季李的情緒產生實質性的轉變,但是總能緩解一下方季李的自責和內疚。
“葉黎,對不起,我昨天去問了醫生,他說……他說,你的腿可能會留疤……”
方季李越說越低,葉黎覺得手里的書已經拖不住了他的腦袋。
會留疤嗎?
就當……就當是一種回憶吧!
“那你呢?”
“我?我是男的!有疤也無所謂,可是你……”
“好了!沒事。我們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吧?”
葉黎突然不正經起來,方季李有點招架不住。沒了言語。
過命嗎?
方季李思考的間隙,江楠在背后叫了葉黎。
“葉黎,我想和你聊聊,可以嗎?”
“怎么了?現在離自習還有還有十幾分鐘,還來得及。”
“我們出去,好嗎?”
江楠近乎乞求的語氣讓葉黎有點招架不住。只有乖乖和她出去。
“葉黎,杜雨學理!”
江楠小聲在葉黎耳邊講述,眼角眉梢的憂傷在這句話之后也徹底蔓延開來。
“這不是……之前就知道嗎?”
葉黎終于體會到了語言的藝術,這時候字斟句酌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葉黎,他學理,我學文,我們之間沒可能了……”
江楠說完這句話突然崩潰的哭了起來,原本紅腫的眼睛愈發可憐。葉黎此刻好像有點理解方季李剛才心情了。
那是完全的無能無力!不能對事實做出任何改變的無可奈何!
“江楠,凡事都有兩面,也許分開之后,他能看見你的好呢?再說,文理分科,分的也只是班級而已,又不是隔著太平洋,對不對?”
葉黎邊說邊拿一只手拍著江楠的背,另一只手去從兜里找紙巾。一來二去,葉黎都有點迷糊了。明明自己才是病號不是嗎?為什么安慰完一個,還有另一個?大家最近是怎么了?
“江楠,很多事情是不能太早下結論的!連秦皇漢武那樣豐功偉績的大人物都無法預測未來,更何況是我們呢?未來的事情,現在說,還為時尚早,不是嗎?”
“可是……可是……我不敢……我……從來沒想過……我會瞞著媽媽去喜歡別人……我……不敢期待以后……我……”
泣不成聲的江楠現在更像是走投無路的孩子——弱小無助,偏偏葉黎也無能為力。只能輕撫江楠的背,幫她順順氣。
相見,別離,為什么一定要出現在我們的世界里?為什么要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月有重圓,人有聚散,可為什么有時候人的聚散會是永遠?
葉黎不懂,眼前的江楠也不懂。
也許只有把所有糾結難過全放到眼淚里才能釋放,也許只有精疲力盡之后的困倦才是最好的解藥。
回到教室,趙然聽見隱約的啜泣,轉身看到的是泣不成聲的江楠和滿面愁容的葉黎。“葉黎,江楠怎么了?”沒人回答她的問題。
大概是覺得這樣不妥,方季李在前桌幽幽的接了句,“沒什么事,他們兩選文理鬧心鬧的,沒什么特別,回去吧!”
是嗎?但是這樣明顯的‘逐客令’自己又怎能繼續呆在這里?
想到這里,趙然也就回去了。
江楠的聲音越來越大,控制不住的啜泣和哽咽,岳扶風無論如何也待不下去了。索性轉過身去問方季李,“江楠到底怎么了?”
“剛才不是說了嗎?文理分科舍不得!”方季李頭也不抬,直截了當回了岳扶風一句,同樣的遣返之意,閑人勿擾!
偏偏岳扶風不吃這套,又厚著臉皮說:“別糊弄我!到底怎么了?”
“你有時間自己問去!”方季李不耐煩的懟了岳扶風一句。江楠和葉黎難受的情緒已經夠糟心的,又來了個岳扶風,是想原地爆炸嗎?
抬頭正想瞪一眼岳扶風,示意他安靜一點,沒想到他居然真的要往江楠那邊走。方季李趕緊拉著他坐下。跟他解釋:不是現在!
等待總是煎熬。岳扶風和方季李等了很久,等到方季李已經把自己的兩張卷子做了一次,又把葉黎的卷子也一并劃了重點,卻還是沒看到葉黎要抬起頭的征兆。
葉黎,你到底怎么了?
‘葉黎,我想和你出去走走,好嗎?’
“好!我們放學去!”
突然的釋放讓江楠一下子有點承受不了,說話還是上氣不接下氣,讓聽的人一頭霧水,江楠便把想說的話全寫到了紙上,拿給葉黎看,這樣才勉強完成對話。
兩人如約坐在花香四溢的小路上,江楠突然想和葉黎說好多好多事情,關于自己,關于杜雨。
江楠期待著葉黎這個好朋友從此進入她的生活,一起見證、參與她的成長。
“葉黎,我想給你講個故事,你有時間嗎?”
“好啊。天還沒黑,時間還夠!”
見江楠終于有了一絲笑意,葉黎緊繃的心情才稍稍緩和。
“你知道為什么媽媽不一樣我吃糖,不想讓我和學校里的人多接觸嗎?”
這問題問的奇怪,江楠也沒有讓葉黎直接回答的意思,輕笑一聲,看著遠方的風景。像是一切都準備就緒了,才開始講故事——講那個藏在歲月里,也許永遠不會再被翻出來的故事。
小時候家境還很好,媽媽是學校的骨干教師,爸爸開了個小工廠生產有機肥料。那時候父母為了江楠未來能有更好的發展,就幫江楠報了很多的興趣班,江楠卻獨獨喜歡跳舞。
一來二去,媽媽就決定讓江楠去專心學舞蹈。媽媽因為是學校的骨干老師,平時很忙,沒什么時間去照顧江楠,每天都是爸爸去接送江楠去舞蹈老師那里和學校,兩個地方來回跑。
江媽媽從來沒有想過這會是一切女兒叛逆的開始。
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場地,但是有的時候,又會變成微型社會的講堂。江楠很用心的練習,也換來了老師和母親的嘉許。可惜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舞蹈班的人開始排斥和江楠的相處,自覺或不自覺的分離成其他的‘幫派’把江楠隔離在外。
“那個時候我不懂他們為什么這么做?也不明白為什么我會被排除在外……我也想和他們一起的……”
“那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我自己獨來獨往。學校里的朋友們各有各的朋友圈,我不想進,也進不去;舞蹈班的同學也有各自的聯盟,而我被排除在外……”
“也是那時候我遇到了杜雨,他是我們班上的轉學生,和那時的我一樣沉默寡言。就好像找到了同病相憐的病友,我想溫暖他,和他做朋友……”
“可是他一直都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樣子……對什么都愛答不理……”
“我這個人很失敗對吧……明明自己在谷底就算了,竟然還想拉一個人一起爬上去……”
“那天也是這樣,夕陽在天邊灼燒著一切塵囂。我剛從舞蹈班里哭的特別丑出來,正好遇到上補習班的杜雨……”
“他說,人浮于世,總會有人喜歡你,不喜歡你……只要不傷害別人,主觀努力做到了,那客觀的事情就不需要過多糾結……你又不是為了他們活著,對不對?”
“那個時候的我,還不能理解這些話全部的意思……哭著回到家里……被媽媽發現……我不敢瞞她……她知道了我偷偷把零花錢買糖送給同學的事情……也知道了……我被同學排斥的事……”
“那以后,我厭學了,不想再去學校……我不想看到他們冷嘲熱諷的臉……”
“媽媽后來帶我去找了心理咨詢師……我已經不記得情況好轉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只記得杜雨說的那些話……”
“他像光一樣……出現在暗無天日的校園生活里……那是希望……”
……
從江楠斷斷續續的話里,葉黎大概知道了,江楠和杜雨的故事。光與影,一經追逐,也許是救贖,也許是沉淪。還好,江楠走了出來,還有了方季李、岳扶風、杜雨他們這些好朋友。所以即便沒有對杜雨朦朧的好感,江楠也很難接受和光距離那么遠……
那我自己呢?葉黎在心里打了個問好,卻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