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園是錢德信請一位法國很著名的園林設計師設計的,法國人熱情又浪漫,這個設計師又恰恰對中國的古建筑很喜歡,所以月園就兼具了浪漫和中國的庭院古風。除了亭臺樓閣,就是一年四季都開不敗的花。踏進月園就有清新的花香撲鼻而來。
阿定初來月園時,最最喜歡的就是這座小園子。因為園子里種了許多媽媽喜歡的雛菊,阿定每每想起媽媽就會坐在亭子里對著那一片雛菊發呆。其實他很想採上一捧放在房間時時都能看到,但被劉管家教訓過一次后,就沒敢再摘了。
這天阿定回到家中,錢德信還沒回來,他便徑直走到了這片園子里。園中有一座涼亭,地處園子的正中心,可四野環顧周邊的風景。他甫一進亭子就看見了錢太太,轉身欲走卻被叫住了。
錢太太像往常一樣,沏一壺上好的新茶,由劉管家陪著在園中賞景。她今天穿著一套深紫色的中式旗袍,倒趁得她尖刻的眉眼多了幾分清冷的貴氣,見阿定見了她扭頭就走眉頭皺的死緊,忍不住語含輕蔑道:“你這孩子,怎么這樣沒禮貌?”
阿定這才回頭像其他傭人一樣,恭恭敬敬叫了聲:“太太好。”
錢太太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正眼看向他道:“聽說你被人欺負了?怎么也沒去醫院看看?”
阿定不以為然道:“沒什么。”
錢太太冷笑道:“對你爸也這樣說才好,別好像我虐待你似的。”
阿定眼觀鼻鼻觀心:“我會的。”
錢太太這才滿意了,指著凳子道:“坐吧。怎么倒像個下人似的,成什么樣子。”
阿定依言坐下,只對著那片欲開的雛菊發呆。
錢太太嘲諷道:“這片雛菊根本就和這座園子不搭,也不知道你爸爸在想什么,非要捯飭這片雛菊,這種花根本就登不上大雅之堂,難看死了。”
阿定陡然站起,急道:“我媽媽最喜歡雛菊了。”說完他就后悔了。他早就知道在這個家里絕對不能提起他的媽媽。他犯禁了。
果然,此話一出,錢太太的手就攥起了拳頭,厲聲道:“我的家干嘛要種她喜歡的東西!”
阿定也有些氣,拿了書包轉身就走。
晚飯時,劉管家過來請他,說是錢德信說的,讓他今天必須過去吃。阿定這才想起,明天就是他的生日。又是往年的老流程,隨便征求一下他的意見,然后就是請一大幫人來家里吃飯。
錢德信一見他就嚇了一跳,當即從餐桌椅上跳了起來,指著他的臉道:“這是怎么回事?”
阿定道:“沒什么,自己摔的?”
錢德信生氣道:“你當你老子是傻的?老李,老李!”
阿定恐怕司機要遭殃,忙道:“行了,別喊了。我是和人打架了。”
錢德信反倒樂了:“怎么?就這熊樣?一看你就沒打過人家,有沒有去醫院檢查一下?”
阿定嗤之以鼻道:“這算什么,不用檢查。”
錢德信哈哈笑了出來:“這才是我兒子,你爸小時候就經常打架,可我從來都是贏的,以后爭點兒氣。”
錢太太不耐煩道:“行了,趕緊吃飯吧。”
此時,傭人們已經把飯菜都擺上了桌,崇爾、崇婷也都下了樓,幾人都圍坐在了桌前。
錢崇爾笑嘻嘻湊到阿定面前道:“呦,大少爺怎么了?被人給打了?呵呵,打的還怪好看的。”
錢德信怒道:“崇爾!”
錢崇爾哼了一聲,撇撇嘴坐到了一邊。錢崇婷直接撲進了錢德信的身上,撞得他身體向后一仰,把懷里的小丫頭往懷里一摟,拍著她的后背笑道:“你瞧瞧,還是我的崇婷最討人喜歡。”
錢太太伸手來拉崇婷:“有什么好喜歡的,再好也沒人家的兒子好。崇婷,好了,快下來,都多大了。”
錢德信皺眉道:“又在說什么呢?”
錢太太哼一聲,不說話了。錢崇婷不情不愿的從錢德信懷里鉆了出來。
一家人這才安靜下來開始吃飯。
飯吃到一半,阿定很鄭重地道:“爸爸,我有事和你商量。”
錢德信被這聲爸爸叫的心里一熱,忙放下筷子道:“什么事?盡管說。”
阿定也放下筷子,認真道:“我想學打拳。”
錢德信愣了一瞬,隨即明白了緣由,道:“這有什么好學的?你是什么身份的人,怎么可能成天和別人打架?我回頭就把老李給辭了,成天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阿定趕忙道:“不關李叔的事,我就是不想輸給別人。”
錢崇婷道:“打拳有什么好,又臟又累。”
錢崇爾呵呵笑了起來:“你懂什么?我看他是被打怕了。以后肯定也少不了被揍,成天陰陽怪氣,誰見了他會高興。”
錢德信一拍桌子,道:“夠了,看看你嘴里說的是什么話!”
錢太太也生起氣來:“什么話?人話!崇爾難道說錯了?不愛聽我們走就是了。”
錢德信道:“你......”
錢太太站起身來對女兒們道:“還吃什么吃!還不進去!”
母女三個都氣呼呼的上了樓。
阿定吐了一口氣出來,低頭道:“爸,對不起。”
錢德信本想發作,看兒子這副委曲求全的模樣,又忍住了,和母女三個鬧的越僵阿定就越遭罪。“算了,咱們爺倆自己吃,我耳根子也清凈。”
吃完飯,阿定又提起了想學打拳的事。錢德信道:“你啊,只要好好學習就好了,以后你要接管爸爸的公司,又不用你去打架,這樣吧,爸爸明天給你找個保鏢好不好?”
阿定態度堅決:“爸爸,你就答應我吧,就當是我的生日禮物。”
錢德信倒是沒想到他對于這件事如此執著,道:“真這么想學?”隨機笑道:“這有什么難的,爸爸答應你。盡快給你找個最厲害的老師,你生日一過就來家里專門教你。”
阿定終于笑了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阿定剛剛睡醒就聽見外面敲敲打打,一片熱鬧,聲音好像是從小花園里傳過來的。他眼皮直跳,急匆匆換了衣服就奔到了園子里。
幾個工人已經把雛菊清理了大半,連花圃的圍欄都被卸干凈了。
阿定跑過去,喝道:“你們在干什么?誰讓你們干的!”
工頭邊指揮工人把土地整理平整,邊走了過來:“是錢太太讓我們弄的啊,說是這花和園子不搭,要種別的品種。”
阿定急道:“現在這個時節,能種什么花?”
工頭點了根煙抽了一口,道:“誰說不是,把開的好好的花都鏟了,說是要種玫瑰,這天馬上就要冷了,怎么種啊?”
阿定不再追問,轉身就走,直接去找錢太太理論。
初晨的朝陽灑進主樓的落地窗里,錢太太一邊喝牛奶一邊坐在窗邊欣賞園中的景色。七八個傭人站成一排,人手一套服裝,劉管家正在給她挑。
“太太,這件怎么樣?米色大方干凈,襯你的氣質。”
錢太太笑了一聲:“好是好,可今天我心情好,想穿喜氣點的。”
劉管家趕忙道:“那這件吧,紅色多喜慶啊。”
錢太太道:“今天那小鬼過生日,我干嘛穿紅色趁他的喜氣。”
阿定正巧推門跑了進來。
錢太太怒道:“你懂不懂規矩?誰讓你自己跑過來的。”
阿定質問道:“你為什么要把那片雛菊給鏟了?”
錢太太怒極而笑,道:“你是在質問我嗎?為什么?因為這是我家,我想怎么鏟就怎么鏟?”
阿定指著她呼哧呼哧的喘著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就因為我說了一句我媽媽喜歡雛菊,你才去鏟的。”
錢太太冷笑一聲,道:“那又怎么樣?”
阿定氣急卻又不知如何阻止這一切,憤怒的喝道:“我討厭你!”
錢崇爾正巧下樓,聽到阿定尖利的叫聲,一下子沖了過去:“你憑什么討厭我媽?你媽才討厭!她不要臉,做小三破壞別人的家庭,還把你這個拖油瓶強塞給我們。”
阿定氣的眼圈都紅了,指著錢崇爾道:“才不是,我媽才沒有把我強塞給你們,她會回來接我的!”
錢崇爾冷笑道:“你兩年前就說過這句話,結果呢?”
阿定的眼淚滾滾而下,瞪著錢崇爾吼道:“你閉嘴。”
錢德信一下樓又是劍拔弩張的場面,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又怎么了?”
錢太太慢悠悠的站了起來:“問你的寶貝兒子啊,大清早的為了一片雛菊在這和我鬧。”
阿定現在的注意力已經完全從保住雛菊,轉換到了媽媽身上,顫著聲音道:“爸,我媽媽呢?她是不是不要我了,才把我強塞給你的?”
錢德信一愣,轉頭去看錢太太,后者雙手抱胸,怒目而視。錢德信吞了一口口水,道:“不知道你成天都在想什么?這都幾點了,還不趕緊上學去?老李,老李!趕緊開車送少爺上學,還想不想干了!”
阿定一動不動,站在原地死死的盯著他,追尋一個答案。錢德信被盯的后背發涼,甩手就走:“隨便你們鬧吧!老楊送我去公司。”
司機老賈總是耳聰目明,聞聲急匆匆跑過來給錢德信開門。
阿定轉頭要追上去,被劉管家死死拉住:“哎呦,你就別鬧了,沒看老爺都生氣了嗎?”
錢崇爾得意道:“我沒說錯吧?不信你就繼續等,我看那個女人什么時候才來接你。”
阿定不理錢崇爾的挑釁,眼淚卻越落越兇。
錢崇爾轉身上了樓,道:“你就是把眼睛哭瞎了,你媽也不會來接你的。”
錢崇婷站在臺階上,看著樓下哭的肝腸寸斷的阿定,感覺他真的會這樣長長久久的哭下去,直到把眼睛哭瞎都停止不了。
錢太太幾步走到阿定面前,冷聲道:“想跟我斗,先撒泡尿看看自己的爪子夠不夠利,自己的獠牙夠不夠尖!”說完帶著劉管家和一眾傭人也走了。
這一刻,偌大的廳堂只有阿定孤獨的站在那里。陽光照在他身上,也是一片凄慘的亮白,那嗚嗚的哭聲,似冬夜里穿堂而過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