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的一頭短發,夾雜了十分之一的白頭發,額前鬢角還有頭頂都有,還是比較明顯的,三十三歲的女人就有這么多白頭發了,這讓她看上去顯老不少。她從服裝店跳槽出來,本來以為可以重頭開始,可以把自己隱藏起來,偏偏她又不能脫離過去,她去居然之家找班上的時候,碰見以前一個辭職的同事,她也來了這里,你看,過去總和現在聯系。沒有人能夠完全改頭換面從新塑造身份。
從那個小村莊和她男人打完架跑出來,已經一年沒有回去了,她以為擺脫了過去,可以重塑生活,照著她所期望的樣子。然而她發現她自己沒有那般的能力。
她從農村來到這個城市,她發現身邊的同事都在城里有個房子,有的甚至有三四套房子,而她對于一萬多塊錢一平方的房價永遠望塵莫及。而且她的同事,大多家里都有一個充滿人情味性格溫和的丈夫。而她就好像從一個外面的世界硬生生擠進來的人。心底背負著很重很重的負擔。她無法和她們愉快的交談,也無法像別人一樣快活的生活。
她想起她初中的女同學,長得瘦瘦小小,其貌不揚,父親去世了,但是人家長大找個城市戶口的老公,在城建局上班,公婆也是公務員退休,家境殷實,搖身一變就成了城里人。
這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再看看自己,這三十多年了,還得推翻過去的人生從頭開始。
她來了居然之家找到一個全屋定制家居的店上班,她想擠進一個有體面工作體面收入的社會,甚至期待自己將來有一天能買一個房子。不要太大就行。
老板娘比她小一歲,每天打扮的風姿卓越的來上班。衣服都是不規則的小眾風,誰想跟她撞個衫都難。眼影口紅,化得很精致的妝,和念念一比,那真是完全兩種風格的人。
同樣都是同齡人,差距好大。念念想到從前她大嬸在上海做鐘點工說過一句話:“一樣都是四十多歲的女人,我就要洗洗涮涮伺候別人,而人家就是坐吃享用的貴婦人。”
念念以前上班的那個網吧,一年差不多能賺三十萬,后來因為創城查封了半年,又因為疫情,又耽誤半年,因此,斷了財路,網吧倒閉,老板娘去了超市賣肉去了。
那天消防演練,隔壁店上班的岳岳,講了自己經歷的那場火災,她們被煙模糊了視線,順著一根斷了的電纜線滑向到樓下,因為有人看不清路,失足跌下去摔死,而她兩只手掌從上面抓著電纜線滑下來,手掌摩擦的血肉模糊。她和老公從前開過小飯館,兜兜轉轉一圈,從前的個體戶老板娘來到這里成了一個店員。也許起起落落是人生常態,可悲的是念念感覺自己一直落在下面,從來沒有起過。
她從前在農村,也大概知道城市的房價很貴,也大概知道城市是個什么樣的,只是感覺和自己沒有多大關系,她生活在那個小農村,每天都是頹廢的過一天算一天,從來沒有大喜大悲。也沒有什么太大的壓力,雖然身邊的人也大多比自己混的好一點。可是到了這里之后,才發現,相差的不僅僅是財力,還有出身,和命運。可是這些,你無法企及,你想通過奮斗和努力去補平,也不見得有那個運氣和造化。
然而,就算是條咸魚也要有夢想,否則怎么對抗這個強大的世界。
老板娘偶爾和念念說幾句閑話就總免不了打探隱私,比如:“你老公在哪里工作啊?住哪里啊?”
念念本來想隱藏自己這些糟心的事,可是總有人想把她看穿,偏偏她也不會撒謊。也無從下手編排,只能又是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對自己的現狀很自卑,卻也只能盡力裝作無所謂,強顏歡笑。
你想把過去翻篇不提,可是它總要咬著你不放。
老板娘說:“你這個頭發太顯老了,你去染染又花不了多少錢。女人就是要好好愛自己,別人才會愛你。”
念念心想:“花不了多少錢也是錢,還不是因為囊中羞澀,想省點,你可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但是周圍幾個女的都拿她的白頭發說事,念念想自己這一頭白頭發怎么就這么招眼,早知道染了頭發再來上班了。
念念架不住她們的議論,終于下定決心去染發。
念念下了班找到老張,念念對老板娘都是說這是自己二婚的男人,其實她只是想浮萍抓著了老張這根稻草,至于將來怎么樣,她也沒有信心。
老張帶她到隔壁理發店。老張就回了隔壁店里干活去了。
理發店的人問念念:“第一次來店里嗎?”
念念:“一個月前來剪過頭發。”
理發師:“上次是誰給你剪的。”
念念:“忘記了。”
理發師:“才一個月就想不起來了。”
念念心想,自己這眼睛根本看不見人,總是不太能注意旁人,就像她現在在理發店一樣,就連給她染發和她說話的這位,念念都沒大看見,她不習慣仔細看人,說話的時候,眼睛也是看著鏡子或是別的地方,所有身旁的人,對她來說就是移動的物體。除非是超級帥,或者超級丑,長得十分有個性的人才會讓她有點印象。
理發師:“你和大哥結婚幾年了?”
念念:“嗯……”她不知道這個事情老張怎么和別人說的,倆人沒有串過口供,怕回答不一致,鬧出笑話,于是選擇不回答。
理發師:“這個也想不起來了嗎?七八年還是八九年。”
念念笑笑還是不說話。
晚上和老張說起這個事情,倆人又聊的不愉快,老張嫌她不干脆,為什么不直接說好多年了。
念念說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跟人家說了二婚。
老張:“你這支支吾吾說不出來,人家還以為我們是臨時夫妻呢!”
念念張了張口想說:難道不是嗎?又怕老張更生氣,干脆不說了。
倆人為了這事有點悶悶不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