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呂公公冷哼一聲,一旁跨院之中,兩個人被帶了上來。
別人或許認不出后面那人,可在場幾乎所有人都認識那個走在前面的,那人正是大族長的管家,王全。
不等城主想明白這人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就見到那為首的王全先是望著呂公公方向惶恐的作了個揖,然后又對著眾人笑著一拱手道:
“小的是大族長院內管事,王全。這位是我的遠方親戚,張順。三個月前,大族長讓小人物色城內流落各處的江湖劍客,我讓張順帶著錢財去招募了這些人。除了那領頭的人是自己找上門的,別的人都是張順招募而來。人手準備妥當之后,小的又去玄天殿找三長老玄明。
玄明長老是知道這件事的,他告訴小的,公主隨行的護衛多半都是他的人,到時候找個僻靜妥當之處,自然會有人通風報信…”
言語到此,舉座皆驚。
不等大家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呂公公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赫然站起來朗聲道:
“大王有令,但凡玄天殿三長老玄明座下弟子,得四境及以上者皆殺。四境之下,全部放逐北方世代為奴。掌管玄天殿戒律堂長老,殿門長老,皆處死。如此,加上宗主玄清,玄明,皆死有余辜。
月亮宮宗族之內,掌管祭祀和禮儀的大族長,但凡是反對丹公主殿下日后接替城主的人。有言為證者,皆處死。我怕諸位事務繁忙,已讓王全收集好了名單。今晚子時過后,我要看到名單上所有人頭落地。”
話到這里,他也不再掩飾。從袖中抽出一卷紙,往桌上一拍,用蔑視的目光掃了在場眾人一眼。
城主此時被整懵了,他望著呂公公拂袖而去,這才反應過來怎么回事,他已然是被氣瘋了。
抽出劍來,也不顧呂公公還沒離去,上前兩劍砍翻了王全,張順。
而呂公公,聽著身后兩聲慘叫,也不轉身緩下腳步,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嘴角朗聲留下一句:
“這樣的人,怕是臟了城主的手。能死在城主劍下,也是他們的福分。趕緊去辦差吧,時間不多了。否則明日,王城的內衛將策馬奔騰而來。到時候,你可是要真的辜負了茹公主殿下,她還年輕吶。”
月亮城一處幽靜的院落里,院內跪著一群黑壓壓的人。城主親自捧著一個托盤,托盤內盛著兩個杯子,一壺酒。
城主獨自一人推門而入,輕輕關好門后抬眼望去,靠窗的位置,窗戶大開著。大族長正襟危坐,望著窗外那一片長得茂盛的桂花樹出神。
漆黑的屋子再無旁人,兩邊的燭光在風中搖曳,仿佛下一秒,風再大一點點,燭火就會熄滅。
城主輕輕放下托盤,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整個房子大的讓人窒息,再加上黑夜寂靜,又空的令人可怕。
“你恨我嗎?”
那悠悠的聲音從窗邊傳來。
“想不明白前,有點埋怨。想明白后,我也有錯。叔叔,要不我們反了吧?”
“就為了我這一個人,你要讓整個月亮宮陪葬?哎,我們歷盡了艱辛,才得到了今天,這買賣不劃算。”
當一聲嘆息傳來,城主顯然有點情緒失控。他忍著不失聲,往那關上的房門口指了一下,痛苦的低語:
“外面,你難道沒看見嗎?那些跪著的人,全部是我們的族人。他們有錯嗎?在大王心里,為了打壓氏族,人命如草芥,這不公平。”
窗邊,大族長依然正襟危坐。他已經卸了冠,銀色長發在夜風中隨風飄蕩。空氣中滿是寂靜,直到這寂靜的空氣,又一次被那蒼老的聲音劃破:
“你能想到的,大王都想到了。眼下大王年邁,太子贏弱。天下畏懼大王,可不等于就畏懼于太子,這是其一。
其二,征南大將軍,征東大將軍都以收留沿河災民的名義停留在渭水兩岸,他們的快馬不披甲,一天半的時間便能到達月亮城下。
其三,今年災民甚多。大王為了不讓流民作亂,下令沿途各路王城軍隊廣招流民為士卒。這么多人,一個月就能吃空月亮城的太倉,大王哪有那么多存糧供給這些人。與其這樣僵持下去,大王更迫切地需要一場大戰來維持局面。
其四,即便呂公公咄咄逼人,可王城的那位依然能震懾天下。一旦起兵,剩余九城的人便會馬上迎合大王的軍隊。到時候,我們便是孤家寡人。”
“你不應該在大殿上當著呂公公的面失態,大王也是有耐心的。記住,你是城主,是一城之主,時刻要喜怒不形于色。我老了,有時候精力跟不上,操心的都是這月亮城內的事。可卻在某些事上,力不從心。小看了王全賭錢來帶的后果,更忽略了這城外還有豺狼虎豹窺探。更沒有考慮過,這天下就不可能有秘密。
你也不要恨那王全。作為一個人,他總會有自己的弱點,一旦弱點被人抓住,那這個人變為傀儡就只剩下時間的打磨。哎,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我唯一的遺憾就是外面的那些人,都還很年輕,都是族內的精英,而今晚,卻要跟著我這糟老頭子一起走,我真該死啊。
還有一件事,其實那晚上,你在院外站了許久,我也在門里等了許久。你無法面對我,我又有什么臉面對你呢。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說再多的也沒有用。我只想說一點,丹是一個好孩子,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可看看你全身的傷疤,咱們都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她一個嬌弱的女孩子,不應該去承受這么多。
我是派了人去刺殺她,其實說白了,也只是想嚇唬她一下。即便那領頭的黑衣人,也不可能糾纏過王老頭。還有那黑袍人,我知道他一直會在丹的身邊,不會太遠。射箭的都是自己人,至于別的那些江湖劍客,張順哪里見過什么世面。鄉野村夫招募而來的都徒有虛名,上不了臺面。更何況,我還特意交代過玄明,要確保最后丹能順利脫身,所以丹最終肯定會沒事。”
能輕而易舉的擊殺掉七境高手,那黑袍人本來就是城主的心病。當此時,城主聽見大族長竟然知道那黑袍人,不禁叩問:
“丹身邊有這種人,為了何種目的?還請叔叔指明這人來意。”
沒人回答,跪在地上的城主感覺后背被人拍了一下。抬頭一看,卻看見大族長已經拿過了酒壺,正站在他身旁,笑盈盈的望著他。
“起來吧,這酒我就不請你喝了,那人你也不必知道,免得又生煩憂。不過你放心,他不是沖丹來的。這世間的事,反反復復的。有人執意,有人心緒難平。風吹過那桂花樹,樹影婆娑,沙沙作響。你不必擔心丹,她是個好孩子。過了今晚,去給呂公公道個歉。對茹公主好一點,好好做你的城主。等他出生了,抱到我的墓前,讓我看一眼。”
這話說完,也不等城主起身。大族長抓起酒壺,一壺酒就這樣咕嚕咕嚕灌了下去。
“好酒!”
一聲撕裂的脆響劃破了黑夜,酒壺摔裂在青石地上,一陣夜風劃過窗欞,那兩盞早已忽明忽滅的燭火,終于禁不住風吹,火苗一陣搖擺,晃動幾下后熄滅了,留下裊裊青煙隨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