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亦沉自那一天起變了性格。姥姥曾經感嘆,可惜了那個活潑開朗的孩子。
從這一點上來說,顧深一直覺得自己比艾亦沉幸運。
因為不記得親生媽媽,所以并不怎么想念。至少,沒有像艾亦沉那樣想念。
“說不定我媽媽力氣很大,很粗魯呢。”顧深調皮的笑,她可是見過村里不少小孩被自己拿棍子的媽媽追著打。
艾亦沉看著她的眼睛,神情認真,語氣肯定,“你媽媽,是世界上最溫柔最善良的媽媽。”
顧深黯然。
那又怎么樣呢,她既沒有感受過媽媽的溫柔,更沒有感受過媽媽的善良。
只是這話,顧深沒有說出口。
此刻的她只把艾亦沉的話當作單純的安慰。
很久以后,知道真相的她才明白為什么艾亦沉會如此篤定。
她最最溫柔善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好媽媽,用生命送給她一個——世界上最好的艾亦沉。
“其實,你出生幾天后,我媽媽就帶我去看過你。”
艾亦沉的聲音像低啞的大提琴在顧深的頭頂緩緩奏響。
“那天,你媽媽正在幫你洗頭發,她一邊哼著歌,一邊用軟手帕撩水幫你擦頭發,時而還會停下來逗弄你幾下,摸摸你的小鼻子,搖搖你的小手,溫柔無比。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小嬰兒洗澡,所以記得格外清晰,你在你媽媽的臂彎里,很乖,很聽話,也很享受。
我媽媽說,你長大了一定是個很漂亮的乖女孩。”
艾亦沉說這些話時唇角一直漾著笑,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幕溫馨。
“看來我媽媽說得沒錯。”
他停下動作,看向顧深,收斂了唇邊笑意,“以后,讓我來照顧你好嗎?”
……
顧深雖然沒有正式交過男朋友,但也知道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以后讓我來照顧你”這句話意味著什么。
若是趙瑾航來說,她會毫不猶豫拒絕。
可這話出自艾亦沉之口……
直覺告訴她,這話指的不是普通的朋友間的照扶,也不是男人追求女人時的表白……
算了,不管什么,為免鬧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尷尬,她決定——
來者“皆拒”。
“我現在不挺好的嗎,過兩天手就好了,”她晃晃受傷的爪子,“不用特殊照顧。”
艾亦沉靜默。
從顧深的角度只能看見他起伏的胸膛。
片刻后,他繼續擦頭發。
“好,”他的聲音似乎更加暗啞,“有需要可以隨時來找我。”
“呵呵呵呵。”顧深敷衍笑笑。
這人……果然沒啥誠意,幸虧剛才沒想太多。
“好了。”
他收起毛巾,在她抬頭的一剎那,別開臉掩去失望的神色。
顧深甩了一下頭。
哈——
終于清爽了。
“嗯,為了感謝你幫我洗頭,”她仰著腦袋,調皮一笑,“我決定送你一個禮物。”
……
5分鐘后。
匆匆跑回家的顧深又匆匆跑了回來,懷里抱著一個正方形盒子,神秘兮兮像獻寶一樣。
艾亦沉見了不覺好笑。
他扣好剛換的家居服扣子,伸手接過來,坐到沙發上。
這是一個80年代的鐵質糖果盒子,上面畫著復古山水百靈,顏色已經脫落。
艾亦沉晃了晃,很輕。
“什么東西?”
“你打開就知道了。”她故作神秘。
艾亦沉打開蓋子,里面是一沓皺皺巴巴發了黃的信紙,紙張很薄,看樣子還泡過水。
“這……不會是你給我寫的信吧?”艾亦沉調侃。
“不是!”顧深嬌嗔,“我寫的都寄給你了……”
都?
他寵溺地看著她,很滿意這個答案,而后者的小臉則染上了兩朵云霞。
艾亦沉隨意拿出一封信,小心翼翼展開,等看清上面的抬頭和落款時,震驚了。
“這是……我媽媽寫給你媽媽的信?”他不敢置信。
顧深得意地點點頭,像等著討賞的小狗。
艾亦沉放下一封,又拿一封,一連四五封,竟然都是他媽媽寫給她媽媽的親筆信。
這些書信記錄了25年前的親情、友情、愛情,還有她和他。
25年后,信里的他們長大了,坐在一起翻開他們媽媽留下的故事。
恍惚之間,他有種深切的不真實感,好像他和顧深是從信紙記錄的年代穿越時空來到這里。
“但我要送的不是這些信。”顧深歪著腦袋,眸光中劃過一絲狡黠。
話未說完,便開始在鐵盒里劃拉。細嫩的手指頭左一下右一下,看得艾亦沉直搖頭。
這么珍貴的東西,你倒是注意點啊!
“怎么沒了?”她嘟囔著,干脆拿起鐵盒。
“嘩啦”一下,里面的信全灑了出來,像落了一地的黃蝴蝶。
這么珍貴的東西……艾亦沉嘆口氣。
“找到了。”
顧深舉著張很小的黑白老照片,興奮的拿給他,“看!”
照片里是兩個眉清目秀的姑娘,扎著長辮子,并肩靠在一起笑得很開心,其中左邊的這位姑娘和顧深有八分神似。
艾亦沉接過來,仔細端詳,顧深也把腦袋湊了過來。
“我們的媽媽都好漂亮啊。”
艾亦沉點點頭,腦海里忽然滑過一個可能。
“這就是你當年要送給我的禮物?”
“是啊。”顧深點點頭。
艾亦沉的心驀地抽痛了一下。隔也這么久才拿到這份珍貴的禮物,傷感又慶幸。
幸虧,他把她找了回來。
艾亦沉又仔細端詳照片,又看看盒子里其它的東西,全都有干涸的水漬。“怎么進了水?”
“嗯,我也不記得了。”
“這些東西能交給我保管嗎,以防你再弄壞了。”
“照片本來就是要送給你的,信雖然是我媽媽的,但也是你媽媽寫的……一起拿去好了,反正我也不看。”
她說完沉默了,望著窗外漆黑的夜不語。
“深深,我們的媽媽很愛我們,”艾亦沉看著那雙黑夜般的美麗眼睛,緩緩地,堅定又深沉道,“她們此刻一定,在天上祝福我們呢。”
……
……
第二天,顧深照常上班。
她一整天都支棱著耳朵,探聽有沒有什么能夠引人注目、脫引而出的項目機會。
功夫不負有心人。
終于被她打聽到下周一有個產品介紹會,屆時會有各國業務代表過來,而顧深所在部門正好負責會務。
因為要周末布置會場,沒人愿意加班,于是顧深自告奮勇。
經理痛快批準了。
這一天顧深都在準備下周的會務,她翻了翻會議資料,果然有西班牙團隊要來。
中午吃飯時候又在食堂看見了趙瑾航,一個人坐在角落里,明顯沒了前幾日的凌云壯志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能這幾把火都燒完了吧。
顧深默默地和徐芷坐到一旁吃飯,偶爾瞟過去一眼。
昨晚分開時,他就這么個失魂落魄的模樣。
艾亦沉這三個字,對他的殺傷力有那么大么?
顧深忘乎所以地鄙視趙瑾航,完全忘了自己一個月前聽到艾亦沉回來時的落慌而逃。
然后思緒就完全被美食吸引。
她別扭地用左手跟一塊豬腔骨進行人豬大戰,正激烈時,驀地發現旁邊有一雙男性長腿。
她愣了一下。
“趙總好。”首先發現趙謹航的徐芷給顧深使著眼色,猶豫著要不要回避。
顧深從豬腔骨后面抬起腦袋,周圍也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顧深,我是不會放棄的。”
趙瑾航振振有詞說完,氣勢洶洶而去。只留下滿嘴豬油的顧深和徐芷,面面相覷。
周圍的竊竊私語漸漸入耳朵,肆無忌憚地對顧深指指點點。
顧深氣餒地扔下豬腔骨,哎,現在吃什么都不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