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忌一直坐在河畔，靜想著這些過往，平平淡淡。

“忌公子。”

正當秦忌從過往的回憶中回過神時，突然身后傳來一聲女子的輕聲呼喚。

整個秦府，更切貼的說應該是整個玉水川，對秦忌會尊稱一聲公子的，只有雪依。

秦忌頭也不回就知道來者何人，皺眉道：“雪依，你怎么來了？府里出了什么事情嗎？”

雪依是秦府的下人，是秦忌十歲那年冒著風雪，用光自己攢下所有余錢買回來的下人。

雪依出現在這里，秦忌的確心底生起了一絲疑慮。

秦家對待下人是很好的，福利好，年頭有紅錢，管吃管住，從來不克扣薪酬。

對下人好歸一碼，但這不代表秦家沒有規矩。

恰恰相反，這個待人處事溫和的玉水川秦家，家族府邸的規矩才是最多，并且最嚴苛的。

當然，這些規矩對秦蒿來說，也就顯得有點像擺設了。

一般下人出入秦府，都要事先跟管家打過招呼，然后管家再跟秦老爺子商量才能放行。

其實秦略大可不必如此，之所以這樣，一是確保下人的安危，免得出入路程中遇到兇險，暴死荒野還沒人知道。

二來，是為秦家一大家老老小小考慮。

雖然秦家在玉水川頗有權勢財寶，在民眾當中口碑甚好，但是也有不少人因此生了嫉妒之心，巴不得想除秦家上下而后快。

江湖上秘術很多，有以活人皮膚制成的面具，以假亂真，若是有心懷不軌之人用這種面具化作秦府的下人，混進這一大家當中，難免會生出許多事端，這是秦略不愿意看到的。

別看秦老爺子總是一臉慈祥的笑容，他心可細著呢，看似對萬事都不在乎，其實對萬事都謹慎為之。

下人要請假出府，要是是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秦老爺子大多不會放行，若真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或者有什么難言之隱，秦略老爺子必定會給他們分發行路的盤纏，好生安頓，叫他們早去早回。

雪依這一無父母親人，二無遠親近鄰，她要想出秦府的大門，多半是不行的。

所以當雪依出現在正在垂釣的秦忌身后，他才會感到一次詫異。

“這不是年關將近，秦老爺子給我們這些下人都分發了些紅錢，并給我們放了半天假，讓我們出去置辦自己想要的小物件。秦老爺子說辛苦一年到頭，就當犒勞犒勞大家，你以為我是偷偷跑出來的呀！”身后丫鬟打扮，卻長的很水靈的侍女輕輕踏足前進，生怕打攪了秦忌釣魚的雅興。

若是仔細看去，就會發現，她的手中，正抱著一嶄新厚重的黑色襖袍。

秦府的下人，幾乎全部都尊稱秦略一聲秦老爺子，這是秦略自己要求的。

他說若是下人都一人一句老爺老爺喊上，總覺得像是走了個過場，少了人情味，說不定有人嘴上喊著老爺，心里罵他是王八呢。

于是全府上下，大多下人都稱呼他一聲秦老爺子，聽著就和藹多了。還有一些不小心叫錯口叫成老爺的，便是新招來的丫鬟奴役。

每到這時，這個慈祥的老人總是故作生氣，裝出一副很生氣的樣子撅嘴道：“記好了，下次再叫錯口，我就要扣你們銀子了，叫錯一次扣一兩啊！”

雖然老人時常這樣說，但是從來沒扣過，也從來沒有遲發過任何一個下人的工錢。

聽到秦府沒事，秦忌便放心點了點頭，懸著的一顆心重新回到肚子里，點頭道：“哦！這樣啊！應當的。”

他這時候心底會想，自己也太杞人憂天了，秦家，玉水川的秦家，會出什么事呢？

秦家，三代忠賢，但祖上的賢能，絕不僅僅幾代，若是真掰扯起來，秦略一個老頭子能跟你說上好幾天。

秦家從很早以前就在玉水川定居了，那個時候似乎這片土地的主人還不姓趙。

但是不知最后為何，秦家選擇了輔佐趙氏一脈，助他們奪得天下。

秦家很早以前，便是北遼的功臣，一代一代，流傳至今，尤其是一百多年前，一位秦家先祖硬是和少年劍仙阿瀾一起將一頭大鯨鎮壓在玉水川底下，以不惜后代遭受天譴的代價，強行為北遼續了二百年的山河運數。

秦家的底蘊，很深。

所以秦忌有時候會產生一種錯覺，會覺得即使有一天北遼滅國了，秦家也絕不會輕易倒下。

但是這些話，都是被秦忌藏在心底的，雖說是無心之想，但是落到某些人耳中，必會以此來詆毀秦家“教子不嚴”。

哪怕他只是秦略受故人之托，收養的一個孩子。

雪依靜悄悄地來到秦忌身后，然后替他披上了自己手中的絨袍，一點也不遮遮掩掩，來到少年身旁坐下道：“明天會下雪，我給你新買的袍子，看看合不合身。”

秦忌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袍，上好綢緞精密縫制的針腳，袍子整體呈墨黑色光澤，里面不知填充著什么動物的絨毛，光是摸上，就很暖和。

一看就花了雪依不少銀子。

秦忌也不顧及身份，大大方方地收下絨袍，從小見慣了世間萬般情景，從來沒有被幸運眷顧過一次的少年知道。

有時候，茫然拒絕別人的善意便是不對。

少年瞥了穿戴一身略帶陳舊湛藍衣袍，卻收拾的整整齊齊，干干凈凈的少女，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明天會下雪？”

入冬以來，雖然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不少，但是整個冬季，還從來沒有下過一場浩浩蕩蕩的雪呢。

雪依捧著腦袋望著碧藍的湖面，雙臉呈現出一片笑容，“秦老爺子說的。”

“那大概是要下雪的。”秦忌慎慎點頭。

秦略幾乎對秦府上下所有人都是一片笑臉相迎，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可愛的老人沒脾氣，好打交道。

但是包括秦忌在內的所有人，雖然沒有見過老人嚴肅時的神情，卻都對他有著一種莫名的信服，從骨子里敬畏這個笑容滿面的老人。

所以秦忌聽雪依說是秦老爺子說明天要下雪，他便很信服。

便是炎炎夏日的六七月份，若秦老爺子說近日有驟雪降臨，全府上下，盡管很多人覺得不合規矩，但大抵還是信老人所言的。

不為什么，因為他姓秦，叫秦略。

正如他的名字，略。

他懂得道理很多。

他曾是北遼的廟堂權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手遮天，也曾見過山門神仙，一起坐而論道，神游太虛。

雪依輾轉反側，在池塘周圍觀望了許久，這才靈機一動，問道：“對了，忌公子，早上蒿公子不是和你一起出行的嗎？如今怎么就你一人垂釣？”

當少女問到這個問題，秦忌莫名覺得搞笑，不過還是忍住沒讓自己大笑起來，“他，大概是為他下半生的幸福做奮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