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塵輝的確挪用過臟款,但他拿那錢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而是拿去救人,那錢他自己一分都沒有用過。后來他也把那筆算是臨時借用來救人的臟款,用另外的方式還上了。做人他清清白白,坦坦蕩蕩,他與一般的那些貪官有明顯的區別。貪官貪污是為了享樂、滿足私欲;佟塵輝是為了救人,并且最后還還上了那筆錢。我們知道他犯了錯,甚至犯了法,但是他也接受了相應的懲罰。就這件事而言,他的出發點沒有太多的錯,我們不應該全部否定他,他犯了法是事實,但是他救了人也是事實,這兩者應該區分開來看,他的行為有錯,雖然不能將功補過,但是從嚴格意義上來講他不是貪官。雖然他的行為不值得提倡,但是他的名譽不應該被誤會。今天我們來不是為他討回公道的,因為他犯了法是事實,我們來只是為了給他正名,恢復名譽的,我們不能讓他老人家背上千古罵名。”
她看了一眼剛才走進來的那些人,“曾經我們都是海州兒童福利院的孤兒,是佟塵輝幫助著我們,教育著我們……他對我們的關愛就像一位慈祥的父親對自己的兒女一般,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就是我們的父親。現在我們以父親的名義,以孩子的身份為我們的父親恢復名譽。”
她在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聲音突然增大了一些,后面這句話是鏗鏘有力的從她口中說出來的。
廳內一片寂靜。五秒鐘后旁聽席開始沸騰,臺下議論紛紛……
“對,以父之名。”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男子突然說道。
“以父之名!”
“以父之名!”
……
剛才進來整齊有序站立的眾人,好像被挨個點名一般,此起彼伏的聲音突如其來。
大廳里的人們異常震驚,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發出聲來。這樣的場景讓庭內從業二十多年的律師都吃了一驚,因為這樣的場面他聞所未聞,也是頭一次見。
所有人的目光已經從女子身上轉移到剛才進來的人身上,連那個女子都做著同樣的動作,她臉上的表情告訴人們她也有些詫異。
這些人有一個共同點,都是清一色的年輕人,最小的已經成年,最大的年齡在三十多歲左右,男女各半。
“他是我們的父親,我們是他的孩子,以兒子的身份(以女兒的身份),為父親正名。”
“對,恢復名譽。”此起彼伏的聲音回蕩在大廳,那個聲音在人們耳邊徘徊,久久不曾散去。
旁聽席的其它地方開始議論起來。
“這怎么可能。”顯然他們的行為受到了質疑。
“的確,從嚴格意義上來講,他不是我們的父親。但我們今天的一切卻與他有關,甚至我們現在的生命得以延續也是受他所賜。他比一個父親更偉大,他超越了常人,他的生命雖短,但是他用短暫且平凡的生命,抒寫了不平凡的一生。的確,對于人生而言可以說他是悲劇的,但對生命而言他是堅強的,對精神與影響而言他是不朽的。他是我們每一個人的榜樣,他的行為影響著我們的一生。表面上他走了,可他卻活在了我們心中,更活在海州人民心中。以后我會告訴我的孩子,咱海州出了一個貼近老百姓生活的英雄,那個人就是你爺爺,你應該為此感到驕傲。”
那人停頓了一下,突然說道,“為什么叫貼近呢!因為電視上、課本里的那些英雄離我們實在過于遙遠,當你孤獨、無助、絕望的時候,念叨那些英雄沒用,他們幫不了你,也解決不了你的問題,而在海州能實實在在解決我們問題,能幫助我們的只有他——佟塵輝。”
“他竭盡全力幫助過我們站著的每一個人,我相信在海州受他幫助過的人很多,只是很遺憾,今天他們沒來,而我們來了。”另一個人接口道。
當他說到‘今天他們沒來’的時候,他低下了頭;當他說到‘而我們來了’的時候,他突然抬起頭,瞬間恢復了活力,滿臉朝氣蓬勃。
“也許,他們逃避了,這不怪他們,因為我們的父親是從來不會跟我們計較的,我們都知道能讓他計較的東西只有一樣,那就是罪惡。我們曾經也逃避過,讓我們回避的東西叫懦弱,我們良心發現,現在是我們報恩的時候,雖然遠遠不足,但我們會竭盡全力,像我們父親那樣,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永遠不放棄。來的時候我們已經想好了,這可能是我們為父親做的最后、也是唯一的一件事,而他幫了我們千千萬萬次。我們來了,您永遠都不會孤獨了。”
這個年齡三十多歲的男子把目光移到女子身上,“葉晨霜,我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孤身奮戰,你不是孤獨的,我們是一家人,還像幾十年前一樣,我們依舊是兄弟姐妹,我們永遠與你同在,哪怕再回到悲催的從前……”
這個年輕人已經熱淚盈眶,直到他的嗓子咽梗,后面的聲音才被大廳的議論聲淹沒。
法官敲了敲代表正義的木錘,臺下聽到這個聲音立刻安靜下來。
“你說的以父之名是什么意思?”他看著葉晨霜問道,他的確沒有把這事弄明白。
佟塵輝他是認識的,他知道佟塵輝沒有孩子,他對這事也有些好奇。
“人前他叫佟塵輝,是一位愛崗敬業的民警;人后他叫夏至,幫助著他認為這個世界上最孤獨、最弱小的一群人;在孤寡老人心里他是擺渡人,在孤兒眼中他是造夢者。佟塵輝就是夏志,夏志就是佟塵輝,夏志是佟塵輝在外面做好事時用的名字。他在外面做好事從來都不用佟塵輝這三個字,所以沒有人知道佟塵輝的另一些善舉。曾經,當海州那些孤寡老人需要幫助的時候,夏志站了出來,他對那些需要幫助的孤寡老人說:‘以兒子的身份,以父親的名義……’并且像那些老人的兒子一般照顧著他們,溫暖著他們;后來在佟塵輝被誤會,需要幫助的時候,那些曾經受助于夏至恩惠的孤兒也站了出來,他們對佟塵輝說,‘以父親的名義,以兒子或者女兒的身份……’然后今天我們這些人就匯聚到了這里,我們今天做的事就叫做:以父親之名。現在所有的事情已經水落石出,當一切真相大白的時候,天就亮了。”
臺下又議論起來。
“肅靜、肅靜……”審判官摸了摸額頭,額頭早已滲出汗珠,濕漉漉的。
看著臺下一雙雙炙熱的眼睛,那是一道道渴望真相的眼神,臺上的審判官的眼睛被狠狠的灼了一下,連他的臉也變得緋紅。他愣了一下,竟一時不知所措。
的確,這是他工作三十多年來第一次碰到的新情況,不過,幾十年的從業經歷最后還是讓他冷靜下來。
“肅靜,由于本案疑點重重,我宣布擇日再判,休庭。”洪亮的聲音掩蓋了臺下小聲的議論。很快審判官的身影就消失在人們的視線里。
幾天后一個神秘人從北徽趕到海州,很快這個神秘人便與肖院長見了面。
“吳老,您看這個……”
男子伸出右手比劃了一下,叫他打住。
“這個,這個能拖盡量拖一下。”
“可是現在民意高漲,海州都快炸開鍋了,拖不是辦法呀。”
“這個絕對不能通過,畢竟影響很壞……”
“現在案情基本真相大白,佟塵輝的確犯了法,但是他已經受到了相應的處罰,他們只是想告訴人們真相,恢復佟塵輝的名譽。佟塵輝的確犯了錯,但他做這事是為了救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也并不是什么大壞人,況且他當初對海州還是有很大的貢獻的。這樣做對他會不會過于殘忍?”
“的確他為省及海州市做出過很大的貢獻,但是為了大局只有委屈他了。況且他們也沒有證據能證明,當初佟塵輝還過那三十萬元的臟款。”
“您的意思是不……”
對方不等肖院長說完,便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難道你還有什么更好的辦法?你我都非常清楚,法律是從來不談私情的,法律是講證據的,別人的意愿在法律面前根本沒有用,他們要想為佟塵輝恢復名譽,就要拿出證據來。”他的語氣突然變重,顯然已經生氣。
肖院長明白吳老說的非常在理,他慢慢的低下了頭。
見對方低下頭,男子又說道,“你我都是高干,我們比誰都清楚,這個事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形成一些負面影響。犧牲小我,成就大我,況且他犯了法是事實,既然犯了法就只能按法律程序來,沒有人能夠救他。老弟,你應該清楚位置越高,責任越大的道理,你我作為人民的公仆,一切要以大局為重呀!”
吳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著肖院長的眼神也慢慢和緩下來,“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登得越高,走得越遠,人民需要這樣的公仆,國家需要這樣的人才。”
肖院長點點頭,他聽得很清楚,也明白,吳老是在暗示自己。對方為了拉近兩人的關系,已經放低身份直接叫自己老弟,要知道要不是因為這事,平時自己是很難單獨見到公務繁忙的吳老的。這次因為此事,他才有幸第一次如此親密的與吳老促膝長談。
見對方沒有回答,吳老繼續道,“你也是老法官了,對于這種十多年前的無頭案,你應該很清楚,現在誰能找出絕對的證據。只要找不出絕對的證據,話語權還不是全都在你手里,只要有一個不錯的律師,怎么判還不是你說了算……”
吳老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知道肖院長是明白人,他今天說得也夠多了,他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浪費時間。
“這不是我能說了算的,只要有證據有些事就能更改,您說得對,法律是講證據,不徇私情的。能不能恢復他的名譽,就要看他們能否拿得出證據了。”
吳老說得在理,肖院長也說得在理,但這無形中好像也順了對方的意。
一時間兩人無話。佟塵輝的身影卻一次次的在肖院長的腦海中閃現,而那一雙雙渴望真相的眼神也刺激著他。
肖院長心中難受,因為他覺得對不住佟塵輝,對不起那些努力的人。自己積攢了幾十年的清正廉明,雖然不至于毀于一旦,但此后自己的良心恐怕會受到煎熬。
“如果海州有好人的話,佟塵輝絕對是其中的一個;如果世界還有英雄的話,佟塵輝絕對能上榜。”沉默良久后肖院長終于又打開了話匣子。
“你這樣說,不是在侮辱所有的海州人嗎?好人很多,但是絕對不差佟塵輝這一個。”
“哈哈……”肖院長看著他冷笑了一聲,“您知道我剛才說的‘好人’的定義是什么嗎?”
吳老不屑的笑了笑,心想如此白癡的問題還用問,可肖院長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暗吃一驚。
“在我心目中,‘好人’就是愿意為豪不相干的人,奉獻自己所有的一切:錢、權利、名譽、地位、利益、也包括生命……”
吳老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心想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嗎?
肖院長像看穿了對方的心思一般,沒等對方說話就作了回答,“這樣的人的確太少太少,但是佟塵輝就是其中珍貴的一個。”
吳老看著他,露出了疑惑與質疑的表情。
肖院長當然看明白了這一切。
“他簡直就是現實版的活**……”
“喔,活**?”
“對,活**!”肖院長抬起頭,一臉認真的看著吳老,眼神中沒有了一開始時的那種逃避的閃爍,他渴望吳老法外開恩,“我也算是半個海州人,佟塵輝的事跡我非常清楚,他的經歷簡直是一部即精彩、又振奮人心、卻又有一些傷感的傳奇。”
吳老有一些驚訝,他很早就聽說過佟塵輝,他心里有一些震驚,為什么這么多人對佟塵輝的評價都如此之高。
不過驚訝之色很快一閃而逝,轉而換上的是一個平靜的笑容。
肖院長知道這個笑容是示意自己繼續說下去。
“做好事數量大,也不留名,不圖回報,典型的默默無聞、無私奉獻型,這就是貼近現實的活**。”
肖院長停頓了一下,突然他話鋒一轉,“他與**也有些差別,他做的好事與他工作差異大,他工作非常忙,他做的那些好事是他用好不容易抽出來的時間做的,他做好事的時候甚至還有意換了一個名字,所以別人才對他的那些善舉毫不知情;他對需要幫助的陌生人非常大方,對自己卻非常苛刻、甚至吝嗇,他做好事的經濟來源主要是通過他平時省吃儉用節省下來的。工作上,他對罪惡嫉惡如仇,渾身是膽;生活中,他對弱小卻充滿愛心,對需要幫助的人竭盡所能,無微不至……”
“這是一個幾乎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理想人物。”
“可佟塵輝卻是一個存在于海州社會的理想人物,不過,也許,也許是僅存。”
“關于這樣的故事我前所未聞。”吳老露出了感嘆,不過他卻在心里想:也許他真的是一個僅存于海州社會的理想人物,那我們就把他變成一個只存在于海州少數市民腦海中,記憶式的理想人物吧。反正都沒變,理想人物還是理想人物,只是他存在的地方不一樣了而已。
“主要是做好事的人不想讓人知道。”
“嗯!”吳老意味深長的點點頭,“我在省里,對海州的事僅是耳聞,如此高尚的楷模,是我吳某人的疏忽呀!”
“怎么能怪您呢,您工作繁忙,哪有時間……”
吳老再一次伸出右手打斷對方的話,“那些都不說了,今天我當一次聆聽客,請你跟我講一講關于佟塵輝的經歷,彌補我對海州民情深入了解的不足。”
此時吳老在心中暗自埋怨起王超來,要不是當初他拉自己下水……哎!可轉念一想,上了賊船,就只有與賊人為伍了。只是可惜了佟塵輝這樣的人才,都怪自己當初疏忽大意,主要原因還是因為自己的定力不夠穩啊。
肖院長沉默了一下,最后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這個說來話就長了。既然是您要求,好,那我就重翻歷史了。”
肖院長有些激動,好像說了這些他的內心就能完全釋然一樣,而這個時候他也完全忘了對方是吳老的身份,“佟隊長……”
葉晨霜還沒有放棄,她仍然在尋找證據,她要為佟塵輝正名。
幾天后有人找到她,那人告訴了她佟塵輝的墓地。聽到這個消息,她激動不已,他們終于又可以見面了,見面的方式雖然比較特別,但這依然讓她激動無比。
葉晨霜立刻就趕了過去,一同前往的除了告訴她消息的人外,還有她的司機以及保鏢。不過找到墓地后,其他人就走開了,他們在遠遠的地方等她,這也是葉晨霜的意思。
這是海州城外的一片荒山,目的地偏僻無比,這里幾乎沒有高大的樹木,基本上全是些雜草。
葉晨霜正對著一個小土包,這正是對方告訴她的佟塵輝的墓。如果不是那人帶葉晨霜前來,并且告訴她這是佟塵輝的墓,她根本想不到里面埋著人,因為這墳墓沒有立碑,除了高出地面的一點小土包以及土包前鋪就的幾塊平整的石頭外,再也看不出任何人工活動的痕跡。
除了土包前鋪就的幾塊石頭,土包上以及土包周圍長滿了雜草。墳墓旁邊的雜草以茅草為主,墓旁邊的雜草雖然大多數已經枯倒,但是很明顯這個地方已經很久沒有人來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