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帝三年,河西突發地動,死傷無算,波至京師,百官驚恐,人心惶惶。
為穩定局勢,安撫民心,舒黑闥不得已在各城門增加了護衛,在皇宮大內也增添了許多兵卒,日夜守衛。
“大人,聽說河西難民已有不少涌入京師了。”褚大郎略帶憂心地說道。
“哦?看來情況遠比預想的要嚴重啊。”舒黑闥長吁一口氣道。
于是,不顧大雨路滑和眾人的勸阻,舒黑闥親自來到了城門口查看粥棚的搭建情況,并為患病的父老親侍湯藥,一時引得眾人感動,皆以為賢。其實這并非完全是做樣子,舒黑闥與賈文佩那幫清流不同的是,他知道,治天下不能光憑嘴皮子,更要身體力行。當然,他更知道“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的道理,所以對小民百姓的生計他歷來十分重視。
勞累了一天的舒國舅拖著疲憊的身子返回府內,坐在軟塌上,很快便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前來侍奉的女仆不慎打翻了茶盞,“啪”的一聲,茶杯摔得粉碎,滾燙的茶水正好潑在舒黑闥的身上。
“啊!”舒黑闥被燙的立馬就醒了。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女仆惶惶不安地顫栗道。
美夢被打斷的舒黑闥剛要震怒,卻看到匍匐在地女仆的可憐勁又怒氣全消了。罷了,和災民一樣,都是苦出身啊,他心想。忽然,那女仆仰面對舒黑闥說道:“龍,我看到了一條龍!”
“龍?”舒黑闥立刻驚住了。“你說你看到了什么?”
“回國舅爺的話,奴婢看到了一條金龍,就臥在這榻上,一時驚恐打翻了茶杯。”女仆驚魂未定地答道。
“什么,什么樣子的龍?”舒黑闥仍然不相信。
“好大,足有一丈,鱗片,鱗片閃著金光。”女仆惶恐地答道。
舒黑闥深呼一口氣,“哦……這事就咱倆知道,不要和外人說,明白嗎?”舒黑闥一字一句地說,“好了,退下吧。”
此刻的舒黑闥又驚又喜,心中百感交集,難道,自己真的如他們所說,是真龍天子?
舒黑闥本不想張揚這件事,可事情還是傳出去了。幾日后,勸進表便如雪片般地飛向朝廷。
朝會上,吏部尚書褚大郎上奏皇帝,說:“臣近來聽京都有童諺曰:主少國疑逢地動,國舅臥榻現真龍。百二秦關終屬楚,錦繡江山歸文農。這正是天降祥瑞,文農當立的吉兆啊!”
“褚大人,這文農二字,當何解啊?”一旁的武平侯潘舉燦若有所思地問道。
“國舅的祖上,舒文農被太烈祖親封為文農郡王,你怎么忘了?”褚大郎小聲答道。
“怪不得,文農郡是龍興之地啊,曉得了曉得了。”潘舉燦點頭道。
“前些日子,京城的難民紛紛上萬民傘,稱頌舒太尉德比堯舜,這正是人心所向啊。”
“是啊,是啊……”大臣們紛紛附和道。
劉蝸環顧群臣,卻沒有看見舒黑闥,便問:“我的舅父哪去了?”
“啟稟皇上,舒國舅一早就去了太廟,”褚大郎答道。
劉蝸帶著群臣趕到了太廟,只見舒黑闥正跪在西宋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磕頭如搗蒜,聲淚俱下地邊哭邊說:“老臣久食宋祿,卻不能為天子分憂,如今社稷艱難,老臣不得已僭為朝事,列位先帝啊,老臣死罪啊,死罪啊!”
“舅父!”劉蝸歡快地跑上去抱住國舅,露出天真般的笑容。
舒國舅站起身,一手拉著皇帝,一手向群臣百官致意。
這事,為首的幾個大臣笑臉相迎地說道:“國舅爺天子氣量,居功而不自傲,愛民如子,真的是天下臣民之福啊。”
“是啊,國舅爺應該盡快考慮改朝換代的事情啊,這也是天下臣民之望啊。”又有幾個大臣諂媚道。
舒黑闥抬眼掃視了一下群臣,嘴角微勾,不急不慢地說:“改朝換代?你們啊,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他們要舅父做皇帝。”劉蝸稚嫩地說道。
“哦?你看,舅父能不能聽他們的?”舒黑闥抱著小皇帝問道。
“聽舅父的,只要舅父讓大伴(貼身太監)陪我玩。”劉蝸說。
“哈哈”,舒黑闥側臉看了一下小皇帝的貼身太監,微微笑道:“好,就讓大伴陪你玩。”
“還是舅父好,嘿嘿。”劉蝸天真地答道。
“那就……”舒黑闥頓了頓,還是不能完全放心。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慢慢扭頭看了一眼圣玄祖的牌位,低聲說道:“哎,老家伙,對不住了。”
慈甯宮內
“太后,吃一口吧,”身旁的宮女勸道。
“不吃,你們給我把他叫來!”郭太后怒吼道。
“奴婢不敢。”宮女跪在地上顫栗道。
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不勞太后召見,臣在這兒。”簾幕后,舒黑闥攜百官緩步走來。
“聽說你要做皇帝了,恭喜啊……”太后陰惻惻的說。
“太后何出此言啊?”舒黑闥漫不經心地答道。
“哼!收起你那套鬼把戲吧!”太后怒斥道,“先帝在位時就疑心你有反骨,沒想到,你真的是這樣的人!”
“太后這樣說,可真叫臣無地自容了。”舒黑闥道,“先帝臨終前曾囑托臣道‘太子賢,則輔之,不賢,卿可自為之。’”
“千真萬確,太后,先帝是曾說過這樣的話,當時臣就在身邊。”褚尚書趕忙附和道。
太后驚愕地看著褚尚書,又掃視百官,卻不見一人替她說話。
“好吧,看來你們今天是來逼宮的,是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的,也罷,這皇位,你拿去吧!”說罷,太后猛地揮袖,將玉璽扔向舒黑闥。
沉甸甸的玉璽磕在地上,劃出一道火花。原來,正是那鑲金的一角著地,發出了凄厲的金屬聲響,恰似這個王朝的喪鐘。
隨從趕緊拾起玉璽捧給舒國舅。舒黑闥從容地拿過玉璽,小心地拂去上面的塵土,說:“太后想學王政君,無奈我不是王莽啊。”說罷,緩緩離去,百官緊隨其后,獨留太后一人在空蕩蕩的大殿內。
新皇登基,改元前明。
京師的南郊筑起了一座高高的受禪臺,癡呆的小皇帝劉蝸跪在地上,雙手將玉璽高高捧起,身著玄服的新皇帝舒黑闥,在百官的矚目下,接過玉璽,百官朝拜,山呼萬歲,禮成。
乍逢國變,京師九門戒嚴。晉王劉福焦急地在寢宮的回廊上來回踱步,他知道,如果不盡快離開,早晚必被加害。
忽然,小太監來報,國子監儒生謝猗求見。
“快傳!”劉福道。
“殿下,事不宜遲,快跟臣走吧。”謝猗急切的說道。
在謝猗的引路下,劉福攜宮女紅袖從下人送水的后門逃出了皇宮。三人一路輾轉,躲在京師繕宜坊的一處民宅中。
稍稍安頓,謝猗便向劉福透露了一個天大的秘密:“晉王殿下,您可知您的身世之謎?”
“身世之謎?”劉福有些錯愕地看著謝猗。這些年在宮里,他倒也聽到些宮女太監的議論,但他都當作亂風過耳,從來沒有細究。
謝猗筆直地站著,躬身說道:“臣不敢亂言,家父原為夔門綠林十三寨的一員,后經賈丞相舉薦,進宮成為了大內侍衛。二十年前的那晚,家父曾親眼目睹了國舅舒黑闥用貍貓之計將殿下與太子掉包……”
“等等!”劉福好像明白了什么,難道這些年的流言蜚語不是空穴來風?空氣像死一般的沉寂,半晌,劉福才蹦出一句話:“這么說,我的生母,是?”
“是,您的生母,其實就是當今太后啊!”謝猗略帶激動地答道,說著,從袖子里掏出一條黃絹。
“殿下您看,這是家父臨終前給我的,這就是您出生的時候包裹著您的黃絹,上面有先帝賜給您的記號啊!”
“什么?!”劉福接過黃絹,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上面分明繡著一只孔雀,是母親,是母親留下來的!這個秘密猶如晴天霹靂震撼了劉福,也讓身邊的紅袖錯愕不已。
謝猗平復了一下情緒,便將事情前前后后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劉福。
“怎么會是這樣?”劉福聽后,呆呆地嘟囔道。他萬沒有想到,自己喊了二十年的母妃,竟然不是自己的生母,而自己的生母……
淚水滑過劉福的眼角,一滴一滴,吧嗒吧嗒地落下來,他的心被撕碎了,他的心在吶喊:“二十年了,兒臣不曾有一日盡過孝道。母后!”
“殿下”,一旁的紅袖眼睛紅紅的,輕輕挽住劉福的胳膊。
“事不宜遲,殿下,臣理解您此刻的心情,但是您救不了太后,您必須離開。”謝猗道。
“不,不……”劉福顫抖著。
“殿下!”謝猗大聲道,”如果太后知道您,也一定希望您能夠逃出去!殿下!活著,活著就是希望!“
劉福渾身顫栗著,淚水無聲地順著臉頰滑落。忽然,他站起身,推開了紅袖,然后朝皇宮的方向深深一跪,久久沒有起來。
第二日,在謝猗的安排下,劉福攜紅袖扮做商人逃出京城,自此遠赴天涯。
“殿下放心,一有太后的消息,我一定告訴您。”謝猗道。
“拜托了。”劉福抱拳道。
“山水有相逢,殿下一路珍重!”謝猗含淚告別道。
斜陽里,伴隨著“吱吱呀呀”的輪軸聲,二人的馬車漸行漸遠。在劉福的心里,他早已釋懷了身份和地位,此刻的他,很想對舒黑闥說一句:你要你的江山,我有我的江湖。吾得紅袖一人,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