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夏趕到師大門口的時候,寬闊的馬路上一片狼藉。碎石木棍泥土玻璃碎片鋪滿一地。太陽從下過雨的云層里擠出溫暖的身體朝著這座星球俯首觀望,安靜慈祥的笑容綻放開來,地上的玻璃碎片折射出無數道光芒,像極了璀璨的鉆石。
楚湘玨安靜地蜷縮在車子里,手里緊緊抱著的單肩包已經褶皺不堪。太陽穴嵌進去一粒玻璃彈珠大小的石子,嘴唇發白。駕駛座上安靜地躺著一塊巨石。車門敞開著,司機不知所蹤。出租車早已成了沒有車窗的敞篷車。車子底下的瀝青路面干凈如洗。
夏小夏努力想把楚湘玨從車子里拉出來,卻發現使不上勁。她剛準備給蔡薇薇打電話,卻聽見楊鐸和蔡薇薇在身后喊她。聽到熟悉的聲音,夏小夏仿佛盼來了救星,無力感瞬間襲遍全身,淚水像是開了閥門的自來水,稀里嘩啦流個不停。
楊鐸將楚湘玨背到最近的醫院。鮮血將他的襯衫染成朝霞一樣的紅色。
手術室門口頭頂那盞亮起的燈光,讓正在等候的三個人手足無措,心神不寧。三個小時后,那盞燈終于熄滅,手術室的門被打開。
“嵌在太陽穴里的石子已經取出來了,由于失血過多,不能保證病人能醒過來。你們做好思想準備。”醫生淡定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響起,傳入夏小夏的耳朵時卻猶如晴天霹靂。她只覺天旋地轉。她拉起楚湘玨的手拼命搖頭,淚水模糊了視線。
傍晚時分,醫院里很是熱鬧,燈火通明猶如白晝。護士穿著粉紅色的護士服走來走去,忙碌地不可開交。楊鐸和蔡薇薇準備出去吃晚飯,見夏小夏依然坐在床邊沒有動靜,問道:“小夏,吃飯去吧?”
“我不餓。”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楚湘玨,夏小夏心里萬念俱灰。
三年前的某個晚上,蘇半陽守候在顏如玉的病床前,顏如玉可以和他說著話聊著天,那時蘇半陽是她夏小夏的男朋友。
三天前的那個晚上,蘇半陽又一次守護在顏如玉的病床前,顏如玉肚子里懷著的他的孩子沒了,但依然可以和他說著話聊著天,那時蘇半陽是顏如玉的丈夫。
三天后的這個晚上,她守護在楚湘玨的床前,可是楚湘玨卻處于深度昏迷狀態,不能和她說話聊天,臉上除了蒼白無力,沒有任何表情。
她緊緊握著他的雙手,想到動情處時竟淚如雨下,宛若梨花帶雨,無限循環。
經過幾天的折騰,她也儼然成為了一個病人。因為沒怎么進食,她感覺全身乏力,幾乎無力再握緊楚湘玨的手,在蔡薇薇的勸慰下才勉強不再讓自己挨餓。
漸漸的,在燕子公寓與醫院之間來回奔波,不知不覺成了她的日常。
去往燕子公寓的街道兩旁整齊排列著一棵棵郁郁蔥蔥枝繁葉茂的柚子樹,又到了它們開花結果的季節。如果你正好經過,并且抬起頭看上兩眼,你一定能夠發現那樹葉之中隱約藏著許多還未成熟的青皮柚子。
這天夏小夏從菜市場買完菜出來的時候,看到前面有棵柚子樹下正站著三五個人,一個爬上樹,一個站在樹下拿著一根竹竿在枝葉間敲著,旁邊還有幾個人駐足仰起脖子觀望。
這個季節的柚子分明還是青色的,尚未成熟。眼前這幾個人可能只是抱著撿現成的心理不舍得花錢買。
好不容易走到家門口,剛從包里掏出鑰匙準備開門,一位年輕的媽媽帶著俏皮可愛的兒子一臺階一臺階地走樓梯。小朋友邊爬樓梯邊哭著對媽媽說:“媽媽,我不想跟爸爸姓程,我不要叫程管,同學每天都笑話我。”
年輕媽媽說:“那好吧,傻孩子別哭,你就跟我姓魯吧。”
鑰匙還未插進鎖孔,蔡薇薇從里面給她開了門。
伴著小孩的哭聲,夏小夏將房門關上。外面的吵鬧聲一下子變小了許多,可以清晰地聽見自己走在房間里的腳步聲。她提著菜進了廚房,打算做楚湘玨愛吃的糖醋排骨。以前很想做給他吃,可那時還沒學會。
人生的起起落落,總會有一個讓人停止悲傷的渡口。
做飯的時候外面響起鞭炮聲。蔡薇薇狐疑地問夏小夏:“半個月這么快就過完了?初一還是十五?”
夏小夏往鍋里倒了一點醋,慢悠悠地說:“是啊,轉眼半個月了,今天初一,這個月就這么開始了……”沒有轉過頭去看正在“用腳洗衣服”的蔡薇薇。這幾天,她的衣服都是這個女人洗的。她的手一碰洗衣粉就會長出一堆紅疹子,又疼又癢。醫生檢查之后給出的結論是低血糖引起的并發癥。也不知道世上為何會有這么多稀奇古怪的病。
正在這時,門鈴響了。蔡薇薇把腳放在水龍頭下面沖洗干凈之后穿上涼拖,起身去開門。
楊鐸站在門外,看著眼前這個給他開門的女子。她的額前散落著一堆被汗水沾濕的頭發,有些凌亂,卻別有一番味道。
晚飯做好之后,夏小夏看著桌子上的菜對蔡薇薇和楊鐸說:“你們吃吧,我打包去醫院吃。”她的手里已經拿著蔡薇薇那只微波爐專用的碗,將糖醋排骨全部倒了進去。“對不起,這道菜下次再做給你們吃。”她十分歉意地說。
蔡薇薇和楊鐸幾乎同時說:“我們一起打包去醫院吃吧。”夏小夏的手停頓了零點幾秒種,然后繼續做著手里的事情。她抿起嘴唇輕聲說“好”,盡量不讓聲音顯得突兀。
楊鐸拿出一疊快餐盒的時候,夏小夏驚訝地看著他。“你哪里變出來的?我家沒買這些東西。”楊鐸朝蔡薇薇使了個眼色。蔡薇薇說:“是我讓他帶上來的,上次買的用完了。你沒買不代表我不會買好吧!沒有快餐盒,難道你要用手把飯菜捧到醫院去啊?”
夏小夏搖晃了一下腦袋,恍然大悟,深深嘆了口氣。
三個人帶著六個人的飯菜離開了燕子公寓,朝醫院去。
道路兩邊的柚子樹在陽光下曬了一整天,此時顯得有些疲倦,大部分葉子已經打卷泛黃。
楊鐸突然想起《刺陵》里林志玲說的那句話:“看著天空,眼淚就不會掉下來。”此時此刻,他只想對楚湘玨說,那天早上他要是不賴床,而是陪他一起去取票,說不定就不會出事,說不定他現在還能和他說話聊天。他還能紅著臉對他說:“我喜歡夏,我想娶她為妻,然后生一大堆小孩。你喜歡蔡薇薇嗎?你想娶她為妻嗎?你想生男孩還是女孩?”
楚相訣的笑容在他的腦海里盤旋,久久揮之不去。
楚湘玨遲遲沒有醒來。楚才時常和夏小夏一起守在床前。楚媽媽特意從紐約飛回來,握著兒子的手聲淚俱下。
雖然兩人已是形同陌路,但兒子終究是心頭上的肉,即使相隔多年未曾見面,面對面的時候也能看得出,她的心里是牽掛著他的。
夏小夏這才明白,楚湘玨從來不曾跟他說起他媽媽的真正原因。
離婚對兩個沒了感情的人來講是一種解脫,對渴望親情的孩子來講卻是一輩子的傷痛。找一個對的人白首偕老,才對得起“愛情”兩個字。
夏小夏時常聽見楚媽媽在半夜偷偷哭泣。她一聽見哭聲,便也忍不住流下眼淚。
將飯菜擺好之后,她輕聲說:“叔叔阿姨,開飯啦。今天我們大家一起吃。這是湘玨愛吃的糖醋排骨。以前沒學會,他嚷著要吃,我都沒給他做,現在終于學會了,不知道是不是他喜歡的味道……”
蔡薇薇將手放在夏小夏的手背上。楊鐸陷入沉默。
楚媽媽將手放在夏小夏的另一只手上。“傻孩子,你做什么他都會喜歡的。咱先吃,不等他,他要是餓了會醒過來找吃的,小時候就是這樣,特別愛睡覺……”
楚才不說話。
正在這時,夏小夏的手機響起。她一接起電話,電話那邊程妙妙焦急的聲音瞬間將她的心臟再次拉扯到嗓子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