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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躍上枝頭的鳳凰與平陽犬

  • 爾等休送
  • 卿詩青絲
  • 5075字
  • 2020-08-13 19:01:00

陳牧將最后一節蛀空的桑柴塞入灶臺,灶內溫火不旺,看樣子還需添柴。

他順手抓向一旁,反握于手的書卷滯了滯,面露幾許難色。

屋外有寒風呼嘯而過,腦后窗欞上掛的紅絲帶,也隨之飄揚起來。

灶臺前的陳牧不去細嗅,也能聞到濃濃的熏煙里混雜著一股胭脂味,不搭的令人反胃。

“小牧哥,莫要舍不得,手里的書燒了就是,往后有我玲兒姐呢!”

窗外,齊房高的榆樹丫上,坐著一名半大小子,他一邊歪嘴吐著口水,一邊合上手中的胭脂盒。

“啊呸!一點兒也不好聞,我姐還把它當個寶貝呢!這孬風吹的,把胭脂都吹進俺嘴里了……啊呸!呸呸!”

“誒喲,二牙子,我的二郎喲!你手里的可是慶芳齋的胭脂,三吊錢一盒哩!”伙房內盛裝打扮的婦人連忙停下手里揉搓面團的動作,指著窗外笑罵,“等過了除夕,你阿姐就是將軍夫人了,二郎往后去了將軍府里走動,可不能再這樣任著性子胡鬧下去,要讓姨說啊,還要多學學你陳家哥哥才是哩!”

“瞧她大姨說的!人陳家子啊……那也是能學來的么?人家陳家書香門第,打從爺爺的阿爺那輩兒起就是讀書人,聽說啊,還是個大官呢,咱們李家可學不來……二郎,聽嬸子的話啊,你玲兒姐能被張將軍看中,可是修了好幾世才換來的福分嘞,你往后……誒,那陳家子,你個書呆子別傻愣著,趕緊再添些柴火,千萬別誤了做年飯!”

三嬸說罷,又多瞅了幾眼正在添柴的陳牧,似乎覺得他笨手笨腳的,面上流露出濃濃的嫌棄之色。

“還讀書嘞!要依俺婦道人說,這年月讀書有個逑用!二郎千萬別聽你姨的!咱就說之前的知州老爺吧,怎么都算天底下數一數二的讀書人,榜眼郎,對吧?你看看,你看看,人家‘義軍’可還沒打進城里來哩,剛在南邊錢塘門樓子底下嚷了幾嗓子,立馬啊,就嚇得他趙知州尿了腳!逃了!不管妻兒老小,一人逃了!”

二嬸的話說到這里,顯得很是憤慨,她放下手中菜刀,向陳牧所在的灶臺邊又多看了兩眼。

“嘖嘖嘖,還讀書人呢!如今這讀書人,倒真不如城里頭的軍爺嘞!俺村上好幾戶人家,打破頭要給女娃娃兒找軍爺嫁,更別說咱們家的玲兒姐了,生養的好、長得俊,那要嫁的呀,也是位大人物……聽說那位張將軍,手底下管著幾百號人嘞!”

“她二嬸,就數你嘴長……我說陳家子,你身子可好些了?聽她爹說,你前些日子還下不來床,今天見你氣色倒挺不錯……誒,你別走啊!陳家子,你這一回出了三斤凈白面,我們李家肯定不會虧了你的,往后說不準吶,去求求張將軍張姑爺,準許你個衙頭當當……”

“你也少說兩句吧!陳家子平日跟玲兒……陳家子,莫錯了時辰,記得來家里吃年飯!”

“……”

從伙房里走出來,陳牧吐出兩口濁氣。

面對街坊鄰里、七姑八嬸的冷嘲熱諷,他之所以一言未發,倒不是因為修養高、脾氣好,只因他的心思全然不在這里。

實際上,陳牧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或者說,他曾經不屬于這個世界。

他來到這里,尚且不足兩天的時間。

這里所有的一切,對于陳牧而言,都還是陌生的。

陌生的天,陌生的地,陌生的人和環境……

這邊的陳牧站在小院里仰天愣神,那邊榆樹上的二牙子卻跳了下來,三五步跑到他跟前。

“小牧哥你看什么呢,誒,小牧哥,你說,我姐嫁給張將軍以后,我,李二牙,能不能也當個將軍?”李二牙一邊說,一邊拍了拍自己算不上壯碩的胸脯。

陳牧聽后收回飄散在外的思緒,低頭看向面前的半大小子,眨了眨眼,笑著點了點頭。

“小牧哥,你笑的可真難看!你別以為我小啊,什么都不懂,我全都看出來了呢……小牧哥你別傷心噢,等以后我李二牙當了將軍,給你找十個,不對,給小牧哥找一百個!找一百個跟我姐一樣好看的娘子,天天給你做酥餅,天天吃肉菜,還陪你玩蹴鞠!怎么樣?怎么樣嘛?!你就笑一下,笑一下嘛,我的小牧哥!”

“……好!”陳牧哂然一笑。

“那小牧哥,孫大圣被太上老君收進煉丹爐以后,后來呢?后來怎么樣,大圣沒事吧?孫大圣能上天入地,肯定會沒事的,對吧?你快告訴我嘛!”

李二牙糾纏許久,陳牧終是拗不過半大小子,再次為他講起《西游記》來。

只是他在講述途中屢屢分心,又屢屢被二牙所發覺,這才發現,自己竟是連小孩子都唬不住了。

那小子聽了一會,自覺沒趣,留下陳牧一人,自己上樹玩去了。

陳牧呢也待不住,想走。

畢竟,這里是別人的家。

他的家倒也不遠,就在隔壁,只要跨過隔在兩家之間的柵欄,他就到家了。

那柵欄實際上也不高,將將超過膝蓋寸許。

但他還是選擇了走門,走正門。

更準確的說,他是把李家門前僅剩的半扇門挪開,出門以后,再把那半扇門搬回來擺放好。

出了李家,沒走十步,陳牧停下腳步,解開面前院門上的系繩。

這說來倒也稀奇,陳牧回到自家院子,卻也顯得格外拘謹,一時間不知是站是坐,看上去像個外人。

這邊的陳牧剛剛回到家中,屁股還沒挨上石凳呢,那邊樹上的李二牙就開始扯起嗓子大喊大叫。

“誒誒誒,是姐夫!不是,是姐夫的兵來了!小牧哥、大姨、三嬸你們都快來看!”

……

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臘月二十九日,子夜,大雪。

陳牧蘇醒于杭州城中的一間土屋內,當夜屋內無光無亮,左右尋覓半晌,叩墻拍床,無人回應,更無犬吠。

不知過了多久,陳牧才極為艱難地從床上爬起。

他在床邊坐了片刻,再次確認了一遍自己還活著,正暗自慶幸時,就聽見自屋外傳來陣陣喊聲。

陳牧借著夜色出門,來到籬笆院內,將半個身子貼在伙房一側,豎起了耳朵……

來自院外的聲音很雜、很亂,隱約夾雜著幾聲嘶喊。

抬眼望,整座城池上空正飄著大雪,城內卻有多處冒起滾滾濃煙,黑壓壓的一大片遮住了星光月影,讓人分不清方向。

肉眼可見,遠處鐘鼓樓那兒,有一道道火光沖天……

眼前的種種一切加在一起,不免讓他心生疑慮,心下想出去看個究竟,可這副身軀委實不夠爭氣。

頭頂的雪花一片片往下落,凍得將將蘇醒的陳牧直哆嗦。

貼在伙房一側的陳牧剛一動,便覺得頭暈目眩,顫巍巍的身子隨時都可能會倒,好在他撐住了手邊柵欄,這才穩住身軀,就待在原地緩過一陣后,一步一步地挪回到房里去。

陳牧在床沿坐得片刻,越發劇烈的咳嗽伴隨著陣陣干嘔,使得他懷疑自己是否變成了一副行尸走肉。

站不得,坐也不得,只有斜臥才能稍稍緩解片刻。

口很渴,肚很餓,絕境下的腦子也變得更加靈活。

黑暗中,床榻上的陳牧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前胸與后背。

之前因為屋外的異樣,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也使得初初轉醒的陳牧忽略了這副身軀的狀況。

此時的陳牧隔著一襲舊杉,先用手指壓壓心口,再用手掌摁摁兩肋,可以很輕易地摸到胸前骨。

這是一副極為羸弱的身軀,也不再是曾經的自己。

他對此十分確定……

隨著時間流逝,陳牧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夜,身上也稍稍舒服了一些。

他準備接受這一切。

其實更準確的說,是那一雙漸漸變得沉重的眼皮子,讓陳牧接受了這一切。

……

臘月二十九日,天蒙蒙亮。

約莫睡了三個時辰,陳牧就從睡夢中驚醒。

他起身來到院子里,抻了抻腿腳,隨后嘗試著做下半套體操,感覺身體機能恢復了不少。

雖說只是一些簡單的鍛煉,就讓他的后背冒出一層薄薄的虛汗,但陳牧卻認為這是一件好事,至少能說明,咱也可以下地走動了不是。

最起碼不像幾個時辰前那樣,連走路都費勁了。

看樣子,這副身體還有救?!

隨后,陳牧又在籬笆院里蹦蹦跳跳小跑了幾個來回,幾圈過后,才發現除去房頭的一顆老榆樹外,連石桌邊的水井里都是枯竭的。

這也讓先前沒找到鏡子的陳牧,預先定好的看臉計劃徹底落空。

若要問都這光景了,還有心思去看臉?

還不趕緊找些吃的喝的,先填飽肚子再說?

這也難怪……

誰讓他在前世里,除了那一張臉外,一無是處呢……

也不知這一世……

“咕……咕咕……”揉揉干癟的肚子,陳牧不禁啞然。

……

陳牧在這邊的院子里一番好找,孰不知一墻之隔的人家,提心吊膽了一夜。

一大清早,鄰家見到陳牧在院子里,跟個瘋子似的手舞足蹈的一通亂跳,就跟見了鬼一樣。

“陳家子,誒,是陳家子嗎?誒!還真是!你……你活……醒過來了?”

對方又多問了幾遍,陳牧才反應過來,向發出聲音的方向望過去。

“……嗯?!”

“陳家子……”正說話間,自隔壁院房內跑出一名中年男子。

對方一身厚襖子、高棉帽,兩手揣在袖子里,沒跑出幾步就停下,站在那兒仔細端詳了陳牧片刻,又猛眨了幾下眼,這才極為熟練地翻過兩家之間的柵欄。

中年男子上到近前來也無二話,沖著陳牧上下其手,先是來了一番摸索,然后喃喃點頭。

“好啊!好,陳家大郎你無事便好,當真老天開眼吶!我們老李家……李家的十吊錢有著落了!”

“???”陳牧剛張開的嘴巴,趕緊閉上了。

對方話里的意思,未免也太過明顯了吧?

雖然此刻的陳牧剛剛來到這里,有一肚子的疑惑,極為迫切的需要人來解答,但并沒有輕易的與這名男子搭話,而是在表面上配合著對方點頭,堆出一副笑臉,心里冒出許多別的想法。

首先,對方叫自己陳家子?

看來原主也姓陳,這很好。

其次,從對方的稱呼和用詞上來看,基本可以確定這是在中古世紀,絕不是現代的偏遠鄉村。

至于究竟是哪朝哪代,什么年份,陳牧決定暫且不去細究,因為他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

所謂十吊錢,也就是十貫錢吧。

聽對方話里的意思,很明顯是“陳家”欠了人不少錢的。

這樣的話,事情就變得有些麻煩了。

因為稍稍具有一些歷史常識的人,大多都會知道,這十貫錢無論放在哪朝哪代,可都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陳牧在心里大致換算了一下,約莫抵得上一兩臺高檔手提電腦的價格,不免暗自道一聲,“都快頂我小半天掙的外快了!”

呃……打住,且打住!好漢自不提當年勇!

前世繁華,終究只是一場過眼云煙。

對于眼下的陳牧而言,他不僅身無分文,無力償還,甚至連他自己是誰,他都不知道。

所以,陳牧動了番小小心思。

“我、晚輩適才醒來,頭痛發漲得厲害,這便出門尋位郎中診治,嚼些草藥。”

陳牧說話間,右手輕握成拳,拿虎口輕輕錘了錘腦門,一副久病初愈格外虛弱的樣子,倒不能說完全是他裝出來的。

“噢,對對對!看陳家子你能醒過來,小老兒都高興壞了,說錯話了莫怪啊……你身體剛好些,還是要趕緊去抓藥才是。”

李姓中年男子見陳牧這般虛弱,立馬點頭表示關切,而后又頻頻搖頭,“杭州城里的郎中,大郎也瞧過不少,你如今能醒過來,能這樣下地走動,那可是承了上天的鴻運,要趕緊去北市的追云觀里還愿才最要緊……誒,不好,也不好!昨夜城里進了鄉匪,陳大郎今日里還是不要出門走動了。”

“鄉匪?”陳牧暗暗記下對方話里的“杭州”二字,又想起昨夜蘇醒后見到的城中景象,追說道:“既然進了鄉匪,也不知眼下城中是何光景……”

李姓男子聽罷撇了撇嘴,隨后又突然湊到陳牧身邊,壓低了嗓音,小聲道:“哎……小老兒也說不好,杭州城被圍了半月,聽衙門里的頭頭們說,這一回城外鄉匪的數量可不少嘞,還聽到幾位軍爺私下說啊,那幫鄉匪烏央烏央一大幫子,說是想進城搶糧過冬,等把城圍住了,就讓我們把糧食給交了,他們拿到糧食,也就躲鄉下、回山里去了……不過,昨夜里好像有一幫子進城了……”

正當李姓男子與陳牧貼面私語之際,自巷外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噠……

……噠噠……

噠噠噠……

“吁——”

遠處一行人,勒馬三匹,十余纏頭士卒站定。

這一行統共二十人左右,粗看上去服飾差異極大,但都在額頭上豎有一條紅色布帶。

其中,隊列前有三名身材短小的漢子,身著毛茸皮襖,歪七扭八地斜站著,那長長的衣襟拖拖拉拉的快到腳腕處,身上的服飾寬大到看上去就很不合身。

而在隊尾處,又有兩名五大三粗的漢子,將身體包裹在華服里,也不知是因為肌肉還是贅肉,撐得身上衣物有多處凸起,一個個碩大的鼓包,看起來倒有幾分滑稽。

巷內人家大多都聽到了門外動靜,紛紛走出門來,向這邊張望。

這時,一名身著棕色長袍的官員擠過隊列,從兩匹馬之間跑了出來。

這名棕袍官員站定以后,匆忙擦去額上汗珠,連喘下好幾口大氣,這才扶正衣冠,端立于隊列之首,高聲唱和。

『東南之民,苦于剝削久矣!近歲花石之擾,尤所弗堪。』

『獨吾民終歲勤動,妻子凍餒,求一日飽食不可得,諸君以為何如?』

『今圣公率二十萬教眾入城,是法平等,無有高下。』

『明日除夕,開倉放糧,四大校場,卯時即開,午時即止,戶指一人,領半月用,可越冬呼?』

『后日初一,賀新年道新喜,圣公登臺承天命,勞請諸位一同觀禮!』

……

這批人馬來得匆忙,去得也匆忙,他們顯然還有很多地方要去。

鄰家中年男子咧嘴送行,等到人影完全消失在他視野里的時候,才回過神來,趕緊跺跺發凍的雙腳,將袖子里的雙手塞入得更加緊實。

“陳家子,小老兒想問,剛剛那位官爺的話里,說的是甚意思?”

“……”

而此時的陳牧尚在腦海里歸納信息,方才官員高聲宣讀的話里,含有太多太多的關鍵點,他需要一段時間來消化。

與此同時,陳牧可以確定,這里是杭州,同時也是某朝的東南之地。

杭州,原本挺好。

但讓陳牧有些不安的是,生于盛世,長于盛世的自己究竟躋入了一個怎樣混亂的時代……

半晌過后,陳牧看向身旁的李姓男子。

“叔說的鄉匪,進城了。他們頭兒,要當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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