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頊和他們沒有交情，到鳴卿和牙一想到在破爛小床上奄奄一息的頊，都不免對著這極小的一坨糞便傷懷起來。

農和顓不久之后回到原地，依舊帶回沒有找到紅草蹤跡的消息。鳴卿將那小獸的事說了，農思慮良久，只得嘆口氣朝著顓說道：“現在看來，解毒的關鍵就在于那頭小獸了。興許是它的糞便能夠催生紅草，也可能是因為它的糞便有緩解毒性的作用。不過你的兄弟這身體狀況，撐不過十天了。如果不是之前用糞便煮了藥湯給他喝下去，他早就該斷氣了。”

顓面色一白，雙唇抖動著，說不出話來。

農不忍心看，但還是接著說了下去：“這毒我沒見過，無從下手，你也回想不起來到底什么時候在哪中的毒，我更是沒頭緒。這最后一小塊糞便，到底是入藥再吊幾天他的命，還是埋在這里等新的紅草出現救治以后的人，你來決定吧。”

農無疑是直接向顓宣告了頊了死訊，區別僅僅在于要不要在床上躺著多出幾天的氣而已。

顓艱難地在腦海中對戰著，到底是讓頊再活幾天，還是留著這最后一坨催生紅草，這兩個選擇都那樣地讓人絕望。

頊，真的活不了了。

顓不得不承認這一點，雙膝一軟就跪在大坑邊，朝著坑里那一小點淡黃崩潰大哭。

農三人皆是不忍看，默默轉過頭去藏住微潤的眼。

顓沒有哭多久，他甚至沒有將心中的不甘大喊出來。他只是覺得，他同頊經歷了那么多的痛苦和坎坷，一路逃亡遷徙，躲過了一次生死大難之后還沒有盡情享受生命的快樂就又要在另一次生死大難里永遠倒下去。

“使者大人，如果，這里重新長出了紅草，再遇見和頊一樣中毒的人，您能救下他們嗎？”

農心頭一震，眼前顓的身影突然和一個高大雄壯的身影重合起來，他突然想起了許久沒想起的力。

他曾經，和力，也是如此要好的兩兄弟，力為了他放棄族長之位，全力協助他管理部落，可他在力死后不敢面對死去故友的靈魂，一半是逃避，一半是立志，帶著女兒萬里跋涉到這炎熱的南方海域。

顓，和力一樣啊，有一顆溫暖又強大的心。

農濕了眼眶，心中涌出無限希望，鄭重答到：“我不知道能不能，但生的希望會更多。不管如何，我都會用盡全力去救人。”

顓沉默了一會兒，驀然笑了一下，抬起頭來仰望著天空，凝視著濃密的枝椏沒擋住而傾瀉下的陽光。

“生的希望。頊，如果是你，你會這樣選擇的吧？雖然我更想要你好好活著。”

顓仿佛一瞬間完成了蛻變，雙眼中隱隱透露著平和，他站起身來面對著農，鄭重地行禮：“使者大人，拜托您用紅草救更多的人吧。”

農蠕動著唇，很想告訴顓即使有了這一小截扽邊也極有可能長不出紅草，但他將這話語咽了下去，認真地答了一聲：“好。”

顓仿佛埋葬什么似的，將那坨糞便蓋上土，由于急著趕回去見頊最后一面，那個坑洞就那樣留著并沒有填平。日夜兼程，眾人趕回了部落，雖然有些累，但農、鳴卿和牙沒有絲毫怨言。

顓回到部落后一直陪伴在頊的床邊，害怕頊夜里可能會醒來，顓都不敢睡得太深，只要有一絲響動就驚起查看是不是頊醒了。

在顓回到部落兩天后的一個清晨，頊睜開了眼。仿佛有感應般，顓突然醒來，對上了頊半睜的雙眼。

沒有多余的情緒，沒有多余的話語，頊朝著顓輕輕笑了：“顓，帶著我，好好活下去。”

不要悲傷，不要沉溺在痛苦里，不要將自己鎖在過去。帶著我的思念，帶著我的祝福，帶著我的期盼，好好活下去。

顓扭曲著面容，極力擠出一個笑來：“我不想娶妻。”

頊笑著流下一滴淚：“好，我會變成星星看著你，你要是過得不快樂，我就找個婆娘扔給你。”

顓的淚水再也包不住，可他不想頊看著他痛哭，不想讓頊在這最后的時光里仍然不放心他。

狠狠抹掉淚水，擦得眼周的皮膚都泛了紅，顓湊近頊，同他額頭相觸，鼻尖相抵。

頊雙眼帶著光，輕輕地仰了頭。

“快樂地，活著。”

“……好。”

顓不知道頊什么時候閉上的眼睛，他緊緊抱著頊，斷斷續續地說著他們以往的經歷。有時錯亂了順序，有時將一件小事反復說了幾次。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也不知道說了多久，只是在逐漸熱起來的屋里，懷里的人身體逐漸變冷，刺得他生疼。

“你還記得我們在逃來這里的路上爭吵到底是誰先喜歡誰嗎？你每次都搬出好多證據但還是說不過我，你好笨啊。”

“但你是對的，是我故意使詐讓你喜歡的那個姑娘喜歡上我。你還不知道吧？為了讓你徹底對她死心，我偷偷跟那個姑娘說成年禮的時候我要跟她求親，是我故意說難聽的話逼她跟你斷絕往來，然后你就好難過好難過，我看著你難過也好難過，但是我夜里的時候偷偷開心你沒看見。”

“啊，還有那次我們一起去海邊洗澡，我偷偷看你好多次你卻一點沒察覺，還傻乎乎地捉小魚。我偷偷把你絆倒，你驚慌地拉著我一起倒進水里，我假裝嗆了水，你都快急哭了。”

“你說我們這樣不對，會被族長打的。可是每次跳篝火的時候拉著你的手，我好開心好開心。在你睡著的時候偷偷爬到你家去偷親你，我好幸福好幸福。要不是你哭得那么難看，我才不會同意你二十歲之后就娶妻呢。”

“你現在才十八歲，我們還有兩年的時間呢。”

“如果我是女人，那我們一定在成年禮的時候就結親了，現在都要成親兩年了，也許孩子都會有了吧。”

“頊，你明明自己都沒長大，就別想著要孩子啦。”

“頊，我以后再也不偷看你洗澡了。”

“頊，沒有你我怎么開心。”

“頊，你會一直看著我嗎，我會聽話的，你要等我死了以后再投胎去，你要等我。”

“頊，對不起，我一直沒有說你想聽的那句話。”

“我喜歡你。”